凌言垂眸打量,见那甲胄虽也是玄铁所制,却比寻常将军的轻了至少一半,甲叶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滑,甚至能映出月色。
果然如苏烬所说,更轻便些,也好看得多,既有玄门法器的灵动,又不失军甲的肃杀,细看那云纹衔接处的机括,比玄门常用的防护法衣复杂数倍。
“我不必穿这个。”凌言微微蹙眉,他惯了轻衫广袖,实在不习惯被铁甲束缚。
苏烬却不由分说地扶他下马,指尖拂过一片甲叶,声音沉了沉:“阿言,术法能挡阴邪鬼魅,却难防淬了猛毒的暗箭,也挡不住千军万马的冲杀。咱们这是去打仗,刀枪无眼,穿着总稳妥些。”
他拿起兜鍪——那兜鍪也与寻常不同,并非全封闭式,只护住前额与后颈,两侧耳翼处是镂空的云纹,既能防护,又不遮挡视线与听觉。
顶心嵌着一颗鸽卵大的墨玉,玉上隐有星纹,在月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比玄门弟子的法冠多了几分凌厉,又比军中兜鍪添了几分雅致。
“这兜鍪……”凌言指尖轻触那墨玉,只觉一股微凉的灵力顺着指尖漫上来。
“特意让工部打的,”苏烬替他拂去肩头落的雪粒子,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玄铁外层裹了三层温玉,不会冻着脖颈。你看,这甲片关节处都做了活扣,不影响你结印施法。”
他说着,便要替凌言穿戴。凌言微微后仰,耳尖又开始发烫:“我自己来便可。”
苏烬却按住他的手腕,眸底盛着月光:“让我来吧。”
他的动作极轻,指尖避开冰冷的甲片,只捏着内衬的锦缎,将胸甲系好。
甲胄上身,竟出奇地贴合,仿佛量身定做一般,既没有想象中的沉重,也不显得臃肿,玄铁的冷硬衬得凌言原本清逸的身形多了几分英气。
“很合身。”苏烬退开半步,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比穿狐裘更像能并肩沙场的模样。”
凌言抬手按了按心口的甲片,冰凉的触感透过锦缎传来。
望着苏烬身上同样的玄色蟒纹甲,只是比自己的更厚重些。
“那你呢?”
“我的也不错啊,结实得很。”苏烬拍了拍自己的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再说,我可比你皮糙肉厚。”
凌言被他逗笑,凤眸弯起,月光落进去,漾起细碎的光:“油嘴滑舌。”
正说着,又有暗卫自后方赶来,这次却是两人,皆一身霜雪:“主子,京中传来消息,丞相在朝中散布流言,说您拥兵自重,意图……”
“意图谋反?”苏烬接过密信,扫了一眼便揉成纸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知道了,让影七盯紧他,有异动不必请示,直接处理。”
“是。”暗卫悄无声息地退走。
凌言看着他将纸团掷入路旁篝火,火星噼啪溅起:“丞相一向与你不对付,此次出征,他在后方……”
“无妨。”苏烬握住他戴着手甲的手,玄铁相触,竟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京中自有眼线盯着,粮草军械我早已安排妥当,他翻不出什么浪来。倒是你,若遇袭,切记跟在我身侧,不许逞强。”
凌言刚要反驳,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兵刃相接的脆响。
苏烬眼神一凛,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展开:“戒备!”
军令一下,队伍瞬间结成阵形,甲胄相撞声连成一片。
苏烬勒马立于阵前,对凌言低声道:“是方才那队游骑回来了,看来是想咬一口试试深浅。”
他转头看向身后将领:“张猛,领五百人,去会会他们。”
“得令!”张猛的大嗓门震得空气发颤,流星锤在手中一转,带起呼啸的风声,“弟兄们,跟我杀!”
凌言望着冲出去的队伍,又看了看身侧苏烬挺拔的背影,握紧了腰间佩剑。
“走了。”苏烬侧头对他笑了笑,扬鞭一挥。
夜风裹着碎雪掠过长街似的军阵,铁蹄叩击冻土的声浪沉如擂鼓,一层叠着一层漫向天际。
中军大旗在风里舒展如怒鹏振翅,猩红缎面上,金线绣的“昭明”二字被月色浸得发亮,字底暗纹里,玄鸟衔星的图腾正随着旗幡起伏,仿佛要挣脱布料飞向寒空。
凌言的目光落在那面旗上,方才突袭的游骑已被张猛率军绞杀,血腥味混着雪气漫过来,却压不住中军这方的沉凝——
宁瑾白一身月白锦袍罩着银甲,立在帅旗左侧,素手虚按旗竿,袍角被风掀起时,倒比翻飞的旗幡更显静气。
他身侧的李琟则是玄色劲装,甲叶上凝着薄霜,始终侧立半步,目光扫过四周时锐利如刀,却在宁瑾白偶尔抬眼时,眼底会漾开一丝不易察的恭谨。
“在看什么?”苏烬的声音伴着马缰轻响传来,他顺着凌言的视线望过去,唇角挑着笑意,“这旗如何?”
凌言收回目光,凤眸里还映着旗上的金纹:“一面帅旗罢了,用金线缀图腾,悬在中军最显眼处,倒像是怕谁看不见。”
“看不见才该悬得更高。”苏烬勒住马,玄色披风扫过马腹,带起细碎的雪沫,“你瞧那玄鸟衔的星子,是北斗第七颗,羽翼上绣的山河,是昭明十二州的轮廓。这不是帅旗,是新朝的魂。”
他抬手往旗面虚指,“乱世里人人只知烽烟,不知天命归处。如今咱们提着刀枪出来,既要平了狼烟,也得让天下人看清——这面旗,就是往后的安稳。”
风忽然紧了些,帅旗被扯得猎猎作响,金线在月下流转,竟像是有星火在旗上跳跃。
宁瑾白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李琟见状,默默上前半步,用肩头替他挡住了迎面来的风雪。
凌言望着那一幕,又看了看身侧苏烬挺直的背影,铁蹄踏过处,霜雪翻作尘,旌旗指所向,烽烟散作云。
他轻声道:“这般招摇,倒像是把‘昭明’二字,钉在了这万里征途上。”
“本就该钉在这里。”苏烬转头看他,眼底盛着月色与旗影,“等杀尽了豺狼,就让这旗插遍十二州的城头。那时再看,便不是招摇,是家家户户窗台上的安稳。”
话音落时,前军传来报捷的号角,清越的声线穿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