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转头看向秦薇薇。
“薇薇,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刘管事进去歇息,上最好的茶。”
秦薇薇身子一僵,随即反应过来。
她上前一步,对着惊魂未定的刘管事福了一礼,声音温婉。
“管事大人,里面请吧。”
刘管事几乎是被秦薇薇半扶半拖着,才离开了那片让他肝胆俱裂的修罗场。
他脚下发软,每一步都踩在不知是泥土还是血肉的地面上,锦缎的靴子早已污秽不堪,一股腥臭顺着裤管往上爬。
周围,那些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卒,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他,让他遍体生寒。
秦薇薇将他带进一顶还算干净的帐篷,里面的陈设简单至极,一张行军床,一张矮桌。
她放下刘管事,转身去倒水,动作从容,仿佛刚才看到的尸山血海不过是寻常风景。
“管事大人,喝口水,压压惊。
”
刘管事看着递到面前那杯水,喉咙发干,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他现在觉得,这墩堡里的任何东西,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秦薇薇也不勉强,将水杯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她垂着眼帘,理了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秦烈这一手,实在太毒。
他把自己推到台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扮演起一个温婉贤淑的妻子角色,招待这位来自百总府的“贵客”。
这不只是在羞辱刘管事,更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秦薇薇,是他秦烈的人。
从此以后,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秦把总的脸面。
“秦……秦把总何在?”刘管事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却嘶哑得厉害。
“为何不亲自来接百总大人的犒赏?”
“夫君在清点战损,抚恤阵亡的弟兄。
”秦薇薇抬起脸,声音柔和,却字字扎心。
“他说,百总大人体恤下属,送来的犒赏定然丰厚,要先紧着那些没了爹娘丈夫的孤儿寡母。
”
刘管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带来的那点东西,哪里够得上“丰厚”二字!这话传出去,张渝山体恤下属的仁义名声没落下,反而要背上一个克扣军功的骂名!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
秦烈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血甲,只穿着寻常的黑色劲装,但那股刚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煞气,却分毫未减,让帐篷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他看都没看刘管事一眼,径直走到秦薇薇身边。
“茶凉了。
”
他拿起桌上那杯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转向面如土色的刘管事。
“刘管事,让你久等了。
”
“不……不敢……”
“白彪。
”秦烈朝帐外喊了一声。
“在!”
白彪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账册,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点。
“把咱们的战果,念给刘管事听听。
”
“是!”白彪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此战,我岩石村屯堡全歼来犯之敌,共计斩首鞑子一百四十七级!其中,百夫长巴汉一颗,十夫长十二颗!”
“缴获战马一百五十三匹,弯刀一百四十七柄,皮甲一百四十七副,弓六十张,箭矢三千余支!”
每念出一个数字,刘管事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这哪里是战果,这分明是一份催命符!
张渝山让他来,是以为秦烈顶多是打退了鞑子的哨探,谁能想到,他竟是把巴汉的百人队给整个吞了!
“念完了?”秦烈问。
“念完了!”
“刘管事,都听清了?”
“听……听清了……”
“很好。
”秦烈点了点头,“按照朝廷军律,斩鞑子普通兵卒,赏银五两。
斩十夫长,赏银五十两。
斩百夫长,赏银一百两。
”
他顿了顿,掰着指头,慢条斯理地算了起来。
“一百三十四个普通兵,是六百七十两。
十二个十夫长,是六百两。
一个百夫长,是一百两。
”
“加起来,光是人头的赏银,就是一千三百七十两。
”
“这还不算缴获的战马兵甲折算的银钱。
”
秦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刘管事,百总大人这次,一共赏了多少?”
刘管事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怀里那卷文书,此刻重若千钧。
张渝山给的犒赏,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外加一些布匹和粮食。
这哪里是犒赏,这简直是羞辱!
“怎么?不敢说?”秦烈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从刘管事怀中,一把将那卷文书扯了出来,展开一看,随即冷笑一声,直接将文书丢进了火盆里。
“来人!”
几名亲卫走了进来,将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抬了进来,重重地放在地上。
箱盖打开,里面全是黄白之物,金银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此次缴获的一部分。
”秦烈指着箱子里的金银,“巴汉这些年,在南边可没少劫掠。
”
他走到刘管事面前,将一个钱袋丢在他脚下,里面的银子撒了一地。
“这里是二百两,是你带来的。
”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
”
“第一,你带着这二百两,原路滚回去,告诉张渝山,我秦烈的人,他赏不起。
以后我岩石村屯堡的军功,我自己报,赏赐,我自己发。
”
刘管事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要……自立山头!
“第二。
”秦烈的声音愈发冰冷,“你回去告诉他,按照我刚才算的账,把该给的赏银,一文不少地给我送过来。
另外,我这屯堡战损严重,急需补充兵器、甲胄、粮草。让他看着办。”
“你……你这是在要挟百总大人!”刘管事色厉内荏地尖叫。
“要挟?”秦烈笑了,他俯下身,凑到刘管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以为,张渝山派你来,只是为了犒赏?”
“黄居行的事,他知道了吧?”
“你回去告诉他,黄居行还活着。
什么时候我的东西到了,什么时候,黄居行就成了病死的。
否则……”
秦烈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刘管事的脸。
“我的耐心,有限。”
他直起身,挥了挥手。
“送刘管事上路。”
两名亲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如泥的刘管事拖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