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秦楼素手理新弦(贰)
第二回:楚馆寒枝栖冷月 秦楼素手理新弦(下)
书接上回!
“衙内醉了……”
柳七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语气平静。
说完,架住曹凯的单手松脱,眼神却冷冽如冰。
曹凯转身,露出一张被怒气涨红的脸。
“我当是谁,原来是柳三变。”
“怎么,一个落第举子,也敢管本衙内的闲事?”
“香香姑娘是清倌人,不唱俚曲。”
柳七不动声色,将赵香香护在身后。
那一袭干净的青衫,在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清倌人?”曹凯嗤笑连连。
“不过是个妓子,装什么清高!”
“柳三变,你日日泡在这温柔乡,真当自己是护花使者了?”
“听说你今年春闱又落第了?”
“也是,整天和这些烟花女子厮混,能有什么出息。”
“比不得衙内,仗着父荫,横行市井。”
“柳某虽不才,尚知‘礼义廉耻’四字如何写。”
柳七星眉一抖,淡淡的说道。
这句话戳到了曹凯的痛处,他勃然大怒,抄起酒壶就要砸来。
幸而,被家丁和随从死死拦住。
“衙内息怒!香香,还不快给衙内赔罪!”
“柳公子,您少说两句……”
此时,闻讯而来的鸨母,赶紧上来打圆场。
香香正要上前说话,却被柳七牢牢的拉住了手腕。
柳七扫视全场,声音清朗如玉。
“从今日起,赵香香姑娘的曲子,只唱给知音人听。”
“若再强逼唱俚曲,柳某不才,愿以手中笔,记下今日之事。”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曹凯身上。
满堂寂静。
谁不知道,柳七的词传唱天下?
若真被他写进词里遗臭万年……那当真……
曹凯狠狠瞪了柳七一眼,悻悻离去。
回到雅间,香香终于忍不住颤抖。
“公子何必为了我,得罪曹凯那种低俗下流的小人……”
“他爹是枢密使,若真要为难你,易如反掌。”
柳七却笑起来,答非所问。
“你猜,我刚才想起什么?”
“我想起汉朝的卓文君。当垆卖酒,何等气节。”
“我认识的赵香香,当得起这样的风骨。”
他铺纸研墨,就着窗外月色,挥毫写下,一气呵成。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赵香香站在他身侧,默默看着。
看到“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时,泪水终于滑落。
这首《玉女摇仙佩》,写尽了一个歌伎的骄傲与悲哀。
“这首词,今晚之后,就会传遍汴京。”
他搁笔,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赵香香不是寻常歌伎。”
她望着这个为她写尽衷肠的男人。
忽然觉得,也许命运待她,并非全然薄情。
“三日后上巳节,城南乐游原有诗会,你可愿同往?”
柳七抬头,忽然问道。
赵香香怔住,一阵心慌。
歌伎,是不能随意赴这种文人雅集的。
“我会和妈妈说,是去采风谱新曲。”
“容嬷嬷不是在南街开了绣坊?明日你可以去看看。”
“我央求了她许久,她才答应给你刺幅绣画儿。”
柳七眨着眼睛,献上计谋。
赵香香心下一动,脸颊绯红。
容嬷嬷的刺绣坊,是她少数愿意去的地方之一。
那里没有轻浮的调笑,只有丝线在阳光下闪烁的柔和光泽。
还有,容嬷嬷有一双看透世情,却依然温暖的眼睛。
“好。”她轻声应下。
他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格外温暖。
“那三日后,我一早来接你。”
两人聊着聊着,不觉二更天已过。
看时间不早,赵香香送柳七到门口。
柳七忽然回头,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
“今日在相国寺市集看到的,觉得很配你。”
那是一支白玉簪,簪头雕成杏花的形状。
工艺不算顶好,却自有一番清雅。
她接过玉簪,指尖触及他温热的掌心,心头一跳。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袖中的素帕被攥得温热。
窗外,一轮冷月正挂在楚馆的飞檐上,清辉如水。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
她慢慢走回梳妆台前,对镜插上那支玉簪。
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她想起,很多个这样的夜晚。
送走一个又一个客人后,独自对镜卸妆。
看着铅华洗尽后那张苍白的面孔,恍惚间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唯有在柳七面前,她不必是头牌赵香香。
不必曲意逢迎,不必强颜欢笑。
他可以和她谈论诗词,可以听她说起童年的趣事。
也可以安静地听她弹一曲新谱的曲子,喝一口新沏的茶。
可是这样的时光,还能持续多久?
她轻轻抚过袖中的素绢,那上面墨迹犹新。
“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
这样的梦想,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是不是太过奢侈?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
打在撷芳阁的琉璃瓦上,像是无数个无法成眠的夜晚。
她吹熄蜡烛,在黑暗中静静坐着。
听着风声,听着雨声,一直到凌晨才有睡意。
次日临近中午,赵香香醒来,雨已停歇。
屏儿端着洗脸水进来,神秘兮兮地说。
“小姐,小姐……听说曹衙内昨夜回去大发雷霆,把他最爱的那个钧窑花瓶都砸了。”
赵香香对镜梳妆,手微微一顿:“还有呢?”
“还听说……柳公子昨天那首《玉女摇仙佩》,今天一早已经在各大酒楼传唱开了。”
屏儿眼睛发亮,“现在……,现在全汴京的人都知道,这是柳公子为小姐写的新词。”
找香香看着镜中簪着白玉杏花簪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名声越大,将来的是非,恐怕就越发难听。
可是,若是能选择,她依然愿意做他词中的那个女子。
不是撷芳阁的头牌,不是王孙公子争相追捧的赵香香。
而是他笔下那个“多才多艺”,只被他“独怜”的女子。
哪怕,这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幻梦。
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