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秦楼素手理新弦(叁)
第三回:锦帕初成藏密意 诗心共许结深仇(上)
书接上回!
晨光熹微,汴京城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
一辆素帷的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出撷芳阁后门。
车轮碾过湿润的石板,发出一阵“轱辘辘辘”的轻响。
赵香香端坐车内,指尖轻轻抚过衣袖上的绣纹。
今日,她特意穿了件月白底子绣淡紫色缠枝玉兰的襦裙。
外面,罩一件浅碧色薄纱半臂,发间只簪着那支白玉杏花簪。
脸上脂粉未施,相比平日,要多了几分清雅。
“小姐今日这身打扮,就是那书香门第的小姐。”
屏儿笑颜如花,一路上不停地赞叹。
香香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车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
今日要去容嬷嬷绣坊的事,她只说是去订做几方绣帕。
鸨母虽有些疑虑,但看在撷芳阁生意的份上,到底没有阻拦。
马车行至城南,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子。
巷口一株老槐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才进巷子,便觉周遭安静下来,与外头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容嬷嬷的刺绣坊,便藏在巷子最深处。
门前那株老杏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晨风中簌簌飘落。
早已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地衣。
推开虚掩的木门,但见满院晾着新染的丝线,在初升的日光下如彩虹铺展。
几个绣娘正坐在廊下低头绣花,但闻机杼声细细密密,像是春蚕食叶。
“香香姑娘来了,里面请……”
容嬷嬷从里间迎出来,她今日穿了件深青色绣井字纹的褙子。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却依旧清亮如青年。
“柳公子早吩咐过了,老身候着呢。”
赵香香微怔,没想到柳七连这些细节都考虑到了。
容嬷嬷引她到内室,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
打开匣盖,但见一方素白绡帕平整地铺在深色绒布上。
绡帕质地轻软如云烟,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按公子吩咐,用的是苏杭最软的素绡。”
“丝线是蜀中进贡的霓光锦线,这丝线在日光下泛紫,在烛光下透金。”
容嬷嬷取出一束丝线对着窗子一晃,果然流光溢彩。
“这线原是宫中之物,还是老身年轻时在尚服局当差时攒下来的,如今可是有银子也买不到了。”
赵香香轻轻抚摸那方素绡,触手生凉。
柔软得仿佛一用力,就会破碎。
她取出柳七亲笔的诗稿,在窗下展开。
晨光透过窗纸,将墨迹照得纤毫毕现,清楚分明。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
“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容嬷嬷凑近细看,不由赞叹。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好词!好字!公子这是以七夕‘牛郎’‘织女’为喻啊。”
赵香香的脸颊,一阵微热。
她何尝不知,这《玉女摇仙佩》明写七夕,暗寄衷情。
尤其是最后那句“今生断不孤鸳被”,更是直白得让她心惊。
“香香姑娘,准备如何个绣法?”容嬷嬷问。
香香思忖片刻,指尖轻点帕子右上角。
“这里绣几片香草,词文用簪花小楷,绣在中央。角落再绣一对交颈鸳鸯,要小小的,不细看看不出来。”
“香草喻君子,鸳鸯表深情,姑娘有心了。”
容嬷嬷会意点头。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屏儿慌张跑来。
“姑娘,是绿珠姑娘来了,说是鸨母让她来选绣样的……”
话音刚落,绿珠已经掀帘进来。
绿珠,姓阮,祖籍扬州。
十岁入撷芳阁,如今正是二八年华。
她今个儿打扮得格外的艳丽,石榴红遍地织金襦裙,梳着时兴的朝天髻。
看见赵香香,故作惊讶地掩口道。
“哎呀,姐姐也在?真是巧了。”
她目光在室内一转,落在展开的诗稿上,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咦,这不是柳公子新填的词么?”
“前几日在曹衙内宴上听人唱了,真是妙极。”
“难怪姐姐连李员外都推了,原来是得了这样的好词。”
赵香香不动声色地收起诗稿,笑着说道。
“妹妹说笑了,不过是秦楼楚馆的寻常词作罢了。”
“姐姐何必谦虚。”
阮绿珠凑近些,故意压低声音。
“我可是听说了,那夜曹衙内回去发了好大的火,把最心爱的钧窑花瓶都砸了。”
“姐姐可要小心些呀,那曹家的人啊,咱们可惹不起。”
“绿珠姑娘不是要选绣样么?老身新得了几个花样,烦请姑娘随老身去看一看。”
容嬷嬷见气氛不对,有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阮绿珠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容嬷嬷出去。
走到门口,还特意回头瞥了赵香香一眼。
见阮绿珠走远,赵香香轻轻叹了口气。
她和阮绿珠同一年进的撷芳阁,两人原本资质相当。
赵香香大上两岁,人情世故自然多懂一些。
阮绿珠性格急躁,常不懂进退,反而令客人生厌。
这些年,始终被赵香香压着一头,心中早有不满。
如今看自己与柳七走得近,更是妒火中烧。
刺绣需时日,赵香香便坐在院里等候。
阳光透过杏花枝,撒下一地碎金。
赵香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春天。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柳七。
那时她,刚成为撷芳阁头牌,心高气傲。
柳七在席间听她唱完一曲《雨霖铃》,却直言“调太悲,辜负了好词。”
她不服,他便当场另谱一曲新腔,将“杨柳岸晓风残月”唱得百转千回。
从此,他写词,她谱曲,成了汴京最负盛名的一对知音。
“姑娘,看这样可好?”
容嬷嬷的声音,打断了赵香香的回忆。
香香凑近绣架,但见素绡上已出现几茎兰草,叶片舒展如舞袖。
最妙的是嬷嬷用深浅不同的绿线,绣出了光影流转的效果。
才绣了寥寥数针,已是气韵生动。
“容嬷嬷,真是好手艺,不愧为‘汴京第一针’。”
“要我说来,还是香香姑娘和柳公子的情意动人。”
容嬷嬷穿针引线,银针在阳光下闪烁。
“老身我绣了一辈子,最知那‘无心不可绣,无情不成绣’的道理。”
“就像当年苏小小的梅花帕,李师师的芙蓉扇,都是因着一段真情,才成了传世之物。”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叩门声。屏儿开门,竟是柳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