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码头的风裹着鱼腥气,卷过锈迹斑斑的铁皮仓库。陈皮站在仓库中央,脚边堆着十几个木箱,里面是刚从湘西运来的土货——明面上是药材,底下却藏着古墓里的冥器。
“师父真打算一辈子不碰这些?”陈皮摩挲着箱角的暗纹,那是二月红亲手刻的海棠花,曾是九门里辨识“红家货”的记号。旁边的伙计递过账本:“陈皮爷,这趟的货被日本人截了三成,要不要……”
“截回去。”陈皮的声音冷得像江风,指尖在腰间的软剑上划过,“告诉田中凉子,长沙的地盘,还轮不到她撒野。”
伙计面露难色:“可他们说,只要您肯引荐二爷见一面,就把货还回来,还附赠一批西洋药材,说是能治……”
“闭嘴!”陈皮猛地踹翻木箱,里面的冥器滚出来,其中一面青铜镜映出他眼底的戾气,“师娘的病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他转身往外走,软剑的穗子扫过地面,带起一串火星。码头的吊机正在装卸货物,几个穿和服的日本人站在跳板上,正盯着仓库的方向。陈皮冷笑一声,摸出怀里的铜钱——那是齐铁嘴送他的,说能挡灾。
“陈皮爷!”伙计追出来,手里拿着个信封,“刚才有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信封里装着张药方,末尾画着朵海棠花,旁边用日文写着“此药需配陨铜粉末,可治顽疾”。陈皮捏着药方的手微微发抖,江风吹乱他的头发,露出眼底的挣扎。
湘西小镇的客栈里,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齐铁嘴啃着腊肉,眼睛却瞟着邻桌的几个客人——三男一女,操着北方口音,却点了一桌子长沙菜,筷子都没动过。
“佛爷,不对劲。”齐铁嘴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张启山,“那女的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枪。”
张启山端着茶碗,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女人的鞋——鞋底沾着红泥,和矿山附近的土质一模一样。“再等等。”他呷了口茶,茶梗在碗底竖了起来,像根倒插的箭。
副官突然碰了碰他的手,朝后厨的方向努了努嘴。只见客栈老板正偷偷往他们的汤里撒东西,动作慌张,额角全是汗。张启山不动声色地将汤碗推远,看见老板的手腕上有个青色的印记,像只鸟爪。
“山魈教的人。”张启山放下茶碗,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力,“把解药交出来,饶你不死。”
老板吓得瘫在地上,从灶台底下摸出个瓷瓶:“是…是日本人逼我的!他们说不照做,就烧了我的客栈……”
邻桌的几人突然站起身,那女人掏出枪对准张启山:“姓张的,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张启山看着她手里的枪——是日本军部特制的南部十四式,枪身上刻着特高课的徽章。“田中凉子的手下?”他缓缓站起身,军靴在地板上碾出轻响,“她让你们来送死?”
枪声骤然响起,齐铁嘴抱着头钻到桌底,却看见张启山的身影像道风,瞬间夺过女人手里的枪,反手砸在她的太阳穴上。另外三个男人刚拔出刀,就被副官的枪指住了喉咙。
“说,矿山里有多少日本人?”张启山用枪顶着女人的下巴,眼底的寒光让她浑身发抖。
“不…不知道……”女人的声音发颤,“我们只负责守在这儿,不让外人靠近……”
张启山没再问,将他们捆起来扔到柴房。齐铁嘴从桌底爬出来,拍着胸口道:“我的娘,佛爷您这身手,不去天桥卖艺可惜了。”他突然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哎哟,快凌晨了,那几个神秘人该出来了吧?”
三人悄悄摸出客栈,隐在墙角的阴影里。果然,没过多久,三个黑影从镇西头的破庙里溜出来,穿着黑色夜行衣,手里拿着罗盘,朝着矿山的方向走去。
“跟着他们。”张启山打了个手势,三人像猫一样跟在后面。晨雾越来越浓,黑影的身影时隐时现,走到一片松林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不对劲。”张启山按住想要上前的副官,“他们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那三个黑影突然转过身,手里的罗盘“啪”地碎了,露出里面藏着的短刀。“张佛爷,别来无恙?”为首的黑影摘下面罩,竟是个满脸刀疤的男人,“田中长官说,您要是识相,就把青铜指环交出来。”
张启山冷笑一声:“就凭你们?”
刀疤脸吹了声口哨,四周突然窜出十几个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齐铁嘴吓得腿一软,却看见张启山突然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指环,对着月光举起——指环上的虎头眼睛突然亮起红光,刺得黑衣人纷纷捂眼。
“动手!”张启山大喊一声,夺过身边一人的刀,反手劈向刀疤脸。副官也拔出枪,子弹精准地打在黑衣人手腕上。齐铁嘴虽然害怕,却也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在一个黑衣人的腿弯。
晨雾中,刀光与枪声交织。张启山的军靴踩在松针上,每一步都带着雷霆之势,他知道这些人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解决完黑衣人,天已经蒙蒙亮。齐铁嘴捡起地上的罗盘,指针歪歪扭扭地转着圈,根本指不了方向。“佛爷,这破矿山邪门得很,罗盘都失灵了。”
张启山蹲下身,看着地上的马蹄印——印子很深,边缘带着铁锈,显然是拉着重物经过。“他们在运东西。”他顺着蹄印往前走,突然停在一处断崖前。
断崖下是片深不见底的峡谷,雾气缭绕,隐约能听见水流声。副官探头往下看,吓得赶紧缩回脖子:“我的乖乖,这怎么过去?”
张启山却盯着断崖壁上的藤蔓——有几株藤蔓的根被扯断了,断口很新。他伸手拨开藤蔓,露出后面隐藏的铁轨,铁轨尽头是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怪兽的嘴。
“原来在这儿。”张启山笑了笑,率先跳上铁轨。铁轨很窄,仅够一人通行,下面是万丈深渊。齐铁嘴吓得闭着眼,被副官拽着往前走,嘴里念叨着:“二月红你个老狐狸,早知如此我死也不来……”
洞口比想象中宽敞,里面弥漫着硫磺的气味。张启山掏出火柴点亮,看见洞壁上嵌着许多发光的矿石,像星星一样闪烁。“是磁矿。”他指着矿石,“罗盘失灵就是因为这个。”
顺着铁轨往里走,越走越宽,最后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中央有个圆形的平台,上面架着起重机,旁边堆着十几个木箱,上面印着日本军部的标志。
“找到了。”张启山走到木箱前,一刀劈开——里面装着的不是军火,而是一块块泛着蓝光的陨铜,和之前在马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齐铁嘴拿起一块陨铜,突然“哎哟”一声:“这东西怎么这么冰?”他刚想再摸,却被张启山打掉了手。
“别碰!”张启山指着他的手指——刚才接触陨铜的地方,竟结了层薄霜,“这东西有辐射,长时间接触会出事。”
突然,溶洞深处传来脚步声。三人赶紧躲到木箱后面,看见十几个日本人抬着一口棺材走出来,棺材上刻着和那列火车里一样的云纹。为首的正是田中凉子,她穿着军装,手里拿着张图纸,正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着什么。
“那是……哨子棺!”齐铁嘴的声音发颤,“他们要把棺材运出去?”
张启山看着棺材上的兽首锁,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不能让他们得逞。”他摸出怀表看了眼,“等他们把棺材装上轨道车,我们再动手。”
轨道车启动时发出刺耳的声响,田中凉子站在平台上,看着棺材渐渐远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就在这时,张启山突然从木箱后跃出,手里的枪精准地打中轨道车的引擎。
“动手!”
枪声在溶洞里回荡,日本人猝不及防,瞬间乱了阵脚。张启山的军靴踩在铁轨上,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力,他直冲向田中凉子,却被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拦住了。
“张佛爷,久仰大名。”男人推了推眼镜,手里竟拿着根青铜哨子,“我是森田,负责这个项目。”他将哨子凑到唇边,吹出一阵诡异的音调。
溶洞深处突然传来“咔嚓”声,地面开始震动,无数发光的矿石从洞顶坠落,像下起了流星雨。
“不好,他在启动机关!”张启山大喊,拉着齐铁嘴和副官往洞口跑。身后,森田的笑声和矿石坠落的声音混在一起,像催命的符咒。
二月红刚卸下头面,额角还带着勒出的红痕。《游园惊梦》的调子还在戏台上萦绕,丫头亲手绣的帕子搭在妆盒上,绣着两朵依偎的海棠花。
“师父,日本人又来了。”陈皮站在门口,手里的剑穗缠在一起,“说是有要事找您。”
二月红拿起帕子擦了擦脸:“告诉他们,我病了,不见客。”
陈皮刚要转身,管家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二爷,他们…他们硬闯进来了!”
田中凉子带着两个卫兵走进来,穿着和服,手里却拿着那枚青铜指环的拓片。“二月红先生,”她的中文带着生硬的口音,“我知道您认识这个。”
二月红看着拓片上的虎头纹,指尖微微收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田中凉子笑了笑,从包里拿出张照片,“这是湘西矿山的古墓,里面的东西,只有你们九门的人能取出来。只要你肯帮忙,我可以给你足够的药材,治好你夫人的病。”
二月红的眼神骤然变冷:“滚出去。”
“您会答应的。”田中凉子收起照片,语气里带着威胁,“长沙城里,想救您夫人的人,不止我一个。”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对了,您的高徒陈皮,好像已经答应帮我了。”
二月红猛地站起身,青衫的袖子无风自动。田中凉子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后,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师父……”陈皮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二月红看着他,眼神里有失望,也有痛心:“她说的是真的?”
陈皮低下头,声音像蚊子哼:“我…我只是想救师娘……”
“糊涂!”二月红的声音带着怒意,“日本人的东西能碰吗?那是催命符!”他突然咳嗽起来,捂住胸口的手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丫头的惨叫声。两人赶紧冲过去,只见丫头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药碗摔得粉碎。“师娘!”陈皮冲过去将她扶起,却发现她的手冰冷刺骨。
“快…快拿参片……”二月红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丫头嘴里塞了片参片。丫头的眼睛缓缓睁开,看见二月红时,虚弱地笑了笑:“师哥……”
“我在,我在。”二月红握住她的手,指尖的颤抖暴露了他的慌乱,“别怕,我这就请大夫。”
丫头轻轻摇头,抓住他的衣袖:“别去…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她看向陈皮,眼神里满是温柔,“陈皮,以后…好好照顾你师父……”
“师娘您别胡说!”陈皮的眼泪掉了下来,“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二月红抱着丫头,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轻。他突然想起田中凉子的话,想起矿山里的陨铜,心里第一次生出动摇。如果…如果那东西真能救丫头……
他低头看着丫头苍白的脸,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那句话。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像块沉重的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丫头睡着后,陈皮蹲在灶房门口,手里捏着田中凉子给的药方。药方上的字迹很潦草,但“陨铜粉末”四个字却像烙铁一样烫眼。
“陈皮。”二月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疲惫。
陈皮赶紧把药方藏起来,站起身:“师父。”
二月红看着他,眼神复杂:“你跟田中凉子做了什么交易?”
陈皮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想问问她有没有治师娘的药……”
“那你可知,陨铜是什么东西?”二月红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那是古墓里的邪物,沾了会折寿的。”他从怀里掏出那卷羊皮纸,“日本人要找的,是北魏国师的长生石,那东西用陨铜养了千年,早就成了精怪。”
陈皮看着羊皮纸上的血色纹路,突然跪了下来:“师父,我知道错了!可师娘的病……”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大夫说,她最多还有三个月……”
二月红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丫头第一次为他煮面的样子,想起她为了等他回家,在油灯下缝补衣裳的身影,想起她手腕上那串越来越暗的红绳。
“师父,”陈皮抓住他的裤脚,“就算是邪物,只要能救师娘,我也愿意去拿!您就让我去吧,我不怕死!”
二月红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他知道陈皮的性子,认死理,对丫头的感情比亲弟弟还深。“起来吧。”他扶起陈皮,“这事我来想办法。”
陈皮眼睛一亮:“师父您答应了?”
“我没答应。”二月红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惨白,像块冰冷的玉,“但我会去矿山看看,不是为了日本人,是为了……弄清楚那列火车的来历。”他顿了顿,“你在家照顾好你师娘,别再跟日本人接触。”
陈皮用力点头:“师父放心,我一定看好家!”
二月红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书房。他从樟木箱里取出件黑色的夜行衣,还有那支探龙鞭。鞭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蛰伏的蛇。他知道此行凶险,可只要想到丫头可能还有救,就觉得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闯一闯。
窗外,湘江的水静静流淌,载着长沙城的灯火,流向未知的黑暗。而湘西的矿山深处,那口刻着云纹的哨子棺,正静静等待着揭开它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