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除夕夜,烟火在墨色的夜空绽开时,吴邪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眼角的细纹,比起十年前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如今的他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只有偶尔笑起来时,才会露出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
“天真!鸡糊了!”胖子在堂屋大喊,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啃完的香肠——那是沈大姐给的,说自家男人灌的,比城里买的香。
吴邪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果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张起灵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只处理干净的鸭,是下午在山里套的。“换这个。”他的声音比十年前清晰了些,不再像蒙着层雾。
“还是小哥靠谱!”胖子凑过来,盯着锅里的鸭流口水,“咱这年过得,有鸡有鸭有酒,比在古墓里啃压缩饼干强多了!”
桌上摆着七八个菜,红烧鱼是胖子的拿手绝活,酸辣土豆丝出自吴邪之手,那只肥鸭被张起灵炖得酥烂,汤里飘着雨村特有的野山椒。沈大姐送来的米酒装在粗瓷碗里,泛着淡淡的米香。
“干杯!”吴邪举起碗,碗沿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起灵没说话,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耳根微微泛红。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原来小哥也会喝醉。
烟火又升起来了,照亮了院子里开垦的菜地。雨仔参的花骨朵在寒风里缩着,要等开春才会绽放。吴邪想起刚来时,这片地还是荒的,他和胖子拿着锄头翻土,张起灵就坐在门槛上看着,手里转着根草茎,像个普通的看客。
“还记得在云顶天宫,咱仨挤在雪洞里啃干面包不?”胖子突然说,“那时候谁能想到,十年后咱能在这儿守着热炕头喝酒。”
吴邪点头,指尖划过碗沿的水渍。沙海计划结束后,他去了潘子的墓前,把当年潘子留在蛇沼的那把枪埋了进去。“潘子要是知道,肯定得骂咱没出息,守着个小村子养老。”
“他才不会。”张起灵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他说过,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吴邪愣住了。他忘了张起灵也认识潘子,忘了他们曾一起在生死边缘挣扎。或许,那些被小哥遗忘的记忆,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藏在某个角落,等着合适的时机,悄悄冒出来。
年夜饭后,胖子打着呼噜睡在了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个空酒坛。吴邪和张起灵坐在院子里,烟火还在继续,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山上的湖,明天去看看?”吴邪问。
张起灵点头,望着远处的山影:“有鱼。”
“老人说,是条很大的鱼,把他儿子拖进了水里。”吴邪裹紧了外套,“咱帮他找找?”
“好。”
没有多余的话,却像约定了无数次。吴邪想起十年前,小哥在青铜门前说“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那时他以为是告别,现在才明白,是承诺。
第二天清晨,吴邪被鸡叫声吵醒。张起灵已经不在屋里,灶台上温着粥,碗下压着张纸条,是小哥的笔迹:“去湖边了。”
他叫醒胖子,两人往山上走。雪刚停,山路很滑,胖子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张起灵提前伸出的手扶住。吴邪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些默契,就算隔了十年,也不会褪色。
湖边的老人还在钓鱼,鱼竿冻在冰里,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到他们,老人笑了,露出没牙的牙床:“来了?”
“给您带了点热粥。”吴邪把保温桶递过去。
老人没接,指着冰面下的影子:“它在那儿,好多年了,总在日出时出来透气。”
吴邪往冰面看,果然有个巨大的阴影在游动,像条鲤鱼,却比普通的鲤鱼大上十倍,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十年前大旱,湖快干了,它出来过一次,把我儿子拖进了水里。”老人的声音很平静,“我不恨它,它只是想活下去。”
张起灵蹲在冰面旁,伸手按在冰上,闭上眼睛。吴邪知道他在感知水流,这是张家人与生俱来的能力。过了一会儿,小哥睁开眼:“下面有洞,通着山外的河。”
“它想游出去。”吴邪恍然大悟,“大旱时湖底露了出来,它找不到出口,才会慌乱。”
老人笑了,把鱼竿收了起来:“我就知道,它不是故意的。”他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平安符,“这是我儿子的,当年他掉下去时,手里还攥着这个。”
张起灵接过平安符,往冰面下扔去。平安符落水的瞬间,巨大的鱼影突然翻了个身,像是在致谢,然后摆了摆尾巴,朝着张起灵指的洞口游去。
“它走了。”老人望着鱼影消失的方向,眼眶湿了,“我也该走了。”
吴邪他们把老人送回了家,老人的儿子其实没被鱼拖走,只是当年为了救一条被困在浅滩的小鱼,失足摔断了腿,后来搬到了山外的镇上。老人年纪大了,记混了事情,却一直守着湖边的执念。
“人啊,有时候就是跟自己较劲。”胖子感慨,“就像咱以前,非得把所有谜团都解开,结果把自己折腾得半死。”
张起灵没说话,却往吴邪手里塞了颗野果,是山里的山楂,酸得人眯眼睛。吴邪含着果子,突然笑了——这是小哥在说,现在的日子,酸里带甜,挺好。
回到雨村时,沈大姐正在门口晒腊肉,看到他们,笑着喊:“吴邪!你家的雨仔参开花了!”
院子里的雨仔参果然开了,淡紫色的小花在雨雾里轻轻摇晃,像星星落在了草丛里。张起灵蹲在花前,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据说吃了能恢复记忆。”吴邪说。
张起灵摇头:“不用。”
吴邪明白他的意思。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院子里的花,锅里的粥,身边的人,还有一个不用再背负使命的自己。
胖子扛着锄头去了菜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吴邪坐在门槛上,看着张起灵给花浇水,阳光穿过雨雾,在他身上织成了一张温暖的网。
“以后每年都来守岁吧。”吴邪说。
张起灵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有光:“好。”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像牛毛似的,落在雨仔参的花瓣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远处的瀑布传来哗哗的声响,和村里的鸡鸣犬吠混在一起,构成了一首最平凡的歌谣。
吴邪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没有青铜门,没有蓝虫,没有汪家,只有三个在生死里走过一遭的人,守着一个下雨的小村子,把日子过成了诗。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都化作了雨村的晨雾,山间的清风,和碗里冒着热气的粥。
重要的不是去哪里,而是和谁一起。
吴邪站起身,往厨房走去。张起灵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却很坚定。灶台上的粥还温着,窗外的雨还在下,一切都刚刚好。
故事未完,但日子还长。
他们的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