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儿与太子在当地颇负盛名的一家酒楼用了午膳,下午又去别处逛。
最后还是临到晚膳槛儿实在走不动了,两人才在外面用了晚膳打道回府。
回程的马车上槛儿又崇敬上太子了,说他厉害,走了一天一点儿也不累。
实则骆峋的腿脚也累,只难得带她出来一趟,她有兴致,他自要陪着。
但他虚长她几岁,又是男子,把累挂在嘴边有损颜面威严,骆峋自不会说。
再者,他喜欢槛儿崇敬他的模样。
回了住处。
槛儿照常要伺候太子更衣,被太子阻了,太子让她自行回房收拾。
槛儿确实累得不轻,见状也不勉强。
沐浴洗漱一番感觉浑身舒畅,槛儿喝了一盏茶觉得又有劲儿了,跟着收拾起了今天买回来的东西。
可惜太多,一时半会儿规整不完。
槛儿整理出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她打算留着接下来几天慢慢捣腾。
赶在太子就寝前槛儿抱着两艘小漕船去了正房,太子也已经收拾好了。
正倦怠地阖着目躺在卧房软榻上,由一个今儿没跟出去的小太监按着腿。
正是惬意昏昏欲睡,忽感腿上的力道有变。
骆峋没当回事。
只懒懒地说了一句:“重些。”
然后力道重是重了些,可跟刚刚的比起来还是轻了,且手法甚是熟悉。
骆峋睁眼。
同一双熟悉的水眸对了个正着。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坐起来,不能让小丫头看出他累了,若不太损颜面。
但刚准备有动作,骆峋又觉如此太刻意,有失他堂堂储君的威严与风度。
太子爷选择靠躺着,没什么语调起伏地问:“让你歇息,怎生又过来了?”
说着话,他屈了屈腿没让她再按,也抬手屏退了适才按腿的小太监。
槛儿把矮凳搬到床头挨着太子放着,又转身去进门处的架子上把两艘小船捧了过来,人才挨着坐下。
“想把这个给您就来了,”槛儿把雕了螭吻的船递过去,笑盈盈道。
骆峋接过端详了片刻,侧首问:“给孤作甚?不是费了很大的劲想要?”
槛儿有点不好意思。
“是想要呀,可也是想跟您一人一只才套的,不过您若不喜便算了。”
说着,她试着伸手要把船拿回来。
骆峋避开她的手,面无表情道:“给了的东西又要回去是什么道理?”
“那不是怕您不喜嘛。”
“……没有不喜。”
槛儿又笑了,往他身边挨了挨。
说他们只花了四十一文钱就拿到了价值十两的东西,真是赚到了。
太子爷告诉她顶多值三两。
而后同她分析了两只船的工艺、用料及这些东西不同渠道不同的卖价。
听得槛儿一愣一愣的。
不禁再度觉得太子懂得可真多。
其实这趟出来之前,太子在槛儿心里最深的印象就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因着他日常用度都是上品,又久居深宫,她便以为太子不知民间疾苦。
于他而言。
可能根本就不在意贵和便宜,兴许花几两银子买一把青菜他都觉得不贵。
可事实证明槛儿想错了。
今天逛街,期间不少掌柜的可能见太子气度不凡便张口漫天要价,可惜都被他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沿街摊贩一文一碗的大碗茶、热包子,菜市里两文一斤的腌菜、一颗鸡蛋。
甚至一根针一卷线,他都一清二楚。
贵的东西更不必说。
基本就没谁能占到太子的便宜,可见他对民生之事有多了若指掌。
不愧是太子。
槛儿心下感叹,嘴上也不吝把对他的崇敬说出来,只差把人夸上天了。
骆峋听了几耳朵。
最后有些招架不住她过分夸张及乱七八糟的用词,不得不出言打断。
“明日孤带你去个地方。”
槛儿愕然,“您明儿也有空啊?”
“嗯。”
槛儿就又乐了,不过很快又收了笑。
踌躇道:“您难得有时间,若不明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没道理得空的日子还弄得跟忙的时候一样累。”
“不累。”
骆峋坐起身,却是没有多解释。
槛儿:“那我们要去哪啊?”
骆峋打算给她个惊喜,“明日到了便知道了,不早了,回屋歇着去。”
话既说到这份上,槛儿也不好再多言,听话地抱着她的鸾鸟小船告了退。
骆峋从软榻上转至床榻。
雕着螭吻的小船被他放到了床头的柜几上,睡前隔着纱帐看了几眼。
他勾了勾唇角,闭上眼进入梦乡。
翌日。
海顺又弄来了两身衣裳。
不过相较于昨天的两身,今天的颜色明显更为暗淡,打眼一瞧也更旧。
太子穿上后顿时从少年当家变成了寒门书生,槛儿则成了陪读小丫鬟。
槛儿兴致盎然,感觉像是在玩过家家,也更期待他们要去的地方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
“要是路上碰到了昨天见过我们的人,那不就露馅儿了?”槛儿真诚发问。
太子爷张口就来:“下榻之处遇了贼。”
正在另一座院子里吃完饭的河道总督江大人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
海顺伺候着太子爷更衣又想偷笑了,可想起没了的三个月月钱,他忍住了。
槛儿倒是笑出了声,说真好玩儿,还延伸了很多无厘头的剧情桥段。
他们打扮成这样,自然也不能像昨天那样在外头光明正大地使唤随从。
所以今儿鲍富没跟出去,也没带小太监,就海顺和几个锦衣卫跟着。
海顺仍是贴身随从,只不过他们遭贼了嘛,所以他也是一副穷酸样了。
锦衣卫还是扮成百姓混入人群。
从总督衙门上街有一段距离,马车还是用了,只是换成了普通的旧马车。
总督大人也是不知他们的太子爷是要做啥,连他安排的护卫都不要了。
幸好有锦衣卫在。
江大人不至于受惊。
横竖太子爷不是去做坏事,他只管听命行事,就这么目送那辆破马车渐行渐远。
路上。
槛儿很入戏。
在马车上愁着小脸儿问接下来要怎么过活,异想天开地说要不她去卖艺。
若此番出行他们真是出来过家家的,骆峋兴许会被她逗笑,然事实不是。
等她演得差不多了,他示意她坐到他身边。
“孤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即便见到对方,你也要切记勿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槛儿觉得越来越神秘了,小声问:“要见谁呀?我要做什么心理准备吗?”
骆峋对上她俏皮的眼神,心底闪过一丝怜惜,不由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必,只需记得别暴露身份即可。”
接着,他便将他随意编的一个身世同槛儿说了说。
只是在说这之前,不免要提起槛儿进宫前的一些事,譬如她进宫前在哪遇上了什么事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关于这些。
这两年槛儿其实没对任何人提起。
进宫学规矩那会儿,她们住一个屋的刚开始凑一块儿聊起各自在家世。
轮到槛儿时。
她半个字也没提自己被舅舅舅母卖给了别人家做童养媳的事。
也更没提她在董家的苦日子和来京路上吃的种种苦,种种化险为夷。
只说她是老家遭了灾,家里人都没了,她迫于生计才把自己卖进宫的。
当然,对宫里负责采选的人是实话实说的,这是进宫必备的一环。
槛儿说了也就说了。
那些人又不会拿她的身世到处说嘴。
其他人就不同了。
都是喜欢听故事讲故事的年纪,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把她的经历拿出去当故事说嘴呢。
槛儿是年纪小,不是没自尊心。
再者她也不想拿自己的经历博谁的同情。
所以进宫两年,除了采选的掌事太监、嬷嬷知道她的身世,以及内务府册籍有记录她的家世情况外。
跟槛儿同一批进宫的没谁清楚她的经历,去了东宫槛儿也没同谁说。
不过槛儿知道,太子肯定清楚。
可她是奴婢,太子是主子。
奴婢没道理主动跟主子聊自己的身世,因而这两年她也没和太子说。
至于骆峋。
他清楚小丫头的遭遇,却不想在她伤口上撒盐,因此没问过她这些事。
但这会儿要编她与他相识的经历,自然不可避免会涉及她进宫前的事。
童养媳的事骆峋仍旧没提。
在他编的故事里,槛儿是住的村子里遭了匪,逃跑途中跟那家人走散了。
然后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受好心人点拨跋涉去了京城,到了他家做小丫鬟,之后又到了他身边侍候。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至于他家。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家道中落了的书香门第,此番来淮安是为投奔亲戚,可惜亲戚没找到又遭了贼。
槛儿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还捋了捋她和太子认识的过程,觉得有意思之余也有些欲言又止。
骆峋大抵猜到她在纠结什么。
却也没刻意安抚什么,只补充:“若遇上昨日那小郎,也不能与他说实话,就按着孤方才叙述的说。”
槛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小郎”是在说谁,她先乖乖应了。
然后才道:“这么大的县城这么多人呢,能这么巧地再遇上吗?”
她昨天之所以给对方糖。
是她那时候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反应过大了,对方不像是有坏心,所以见他窘迫地站那她便想同他道歉。
也是有太子在,槛儿才敢接近对方,若不然她就算心软也不会过去的。
骆峋:“不论遇上与否,你记住就行。”
“好。”
槛儿点着头。
说完她顿了顿,抓住太子的衣袖:“殿下,我以后不要给谁做媳妇。”
“?”
话题转太快,骆峋有点反应不及。
很快槛儿便解释了。
她若无其事地三言两语说了她在董家做过童养媳的事,重点在于说她之前在村子里见过的小媳妇们。
说她们如何不容易,被逼着生了多少孩子。
叹着气说她这辈子都不要给谁当媳妇,不要像兔子一样不停地生娃娃。
说到最后她又忽然想起来自己进宫是签了万年契的,不能出宫成亲。
这丫头竟是松了口气。
“殿下您说,我这算不算运气好?”
骆峋:“……”
骆峋看着她纯真的脸,怜惜之余有些无言以对,甚至有着些许心虚。
他扭头撇开了一瞬视线,少顷又转过来。
温声说:“若成了婚不必当牛做马,不必不停地孕育子嗣,丈夫待你好,日子好过,你可会改变想法?”
槛儿一脸“殿下,您在说天书吗,世上哪有这样的夫家,就算有,普通女子又哪有这么幸运”的无语之态。
骆峋:“……”
再说了。
“我出不了宫啊,而且我宁愿给您当奴婢,给您当奴婢比给人做媳妇儿要好得多,丈夫能有您待我好?”
骆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