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果苗抽新叶时，货郎老陈的铜铃已过了三道山梁。他走得慢，竹担前的根须拖在地上，像条银亮的尾巴，扫过之处，石缝里竟冒出些细碎的绿——那是月果苗渗出的糖汁沾在根上，遇着土就催出了芽。
山坳里的猎户正晒兽皮，见老陈路过，往他担里塞了块熏鹿肉：“往云深处去？那边的山风能吹裂石头。”老陈揭开陶瓮盖，里面的月果花汁晃了晃，映出猎户家的狗正用鼻子蹭根须，“带了‘月痕’的根，再烈的风也能扎住脚。”他没说的是，瓮底沉着片吴刚伐下的桂叶，是中秋夜从月轮里飘下来的，如今叶边已缠满了银根。
七心坛的晨雾还没散，小弹就蹲在月果苗旁数新叶。第十九片叶子刚展开，叶尖卷着颗露珠，里面竟裹着个极小的人影——是货郎老陈正弯腰给根须浇水。“这叶能照见远方呢。”周阿婆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根纹馒头，每个馒头顶上都按了片月果叶，“给云深处的药农捎点，他们的根须早盼着这口暖了。”
林欢和阿澈在续语架上挂新的信笺。青竹山姑娘寄来的竹片上，刻着兰草开花的模样，竹片边缘缠着的根须已经与架上的银根缠成了团；沙漠绣娘的驼绒信里，裹着粒椰枣核，阿澈刚把它埋进架下的土，根须就立刻围了上来，像捧着稀世珍宝。“先生说，云深处的根最苦，得让它们多闻闻甜。”林欢往根须上撒了把灵果干，黑兔立刻蹦过来抢，却被她轻轻按住——那是要留给云深药农的。
日头爬到半山腰时，代表兔们忽然躁动起来。十九只兔子围着月果苗转圈，雪线兔用前爪扒拉苗下的土，露出些新冒的根须，那些根须竟在日光里泛着淡紫，是峡谷药草的颜色。小弹忽然明白，它们是在催根须快些长——云深处的药农该收秋药了，往年这个时候，根道里总会传来他们捣药的声音，今年却格外静。
货郎老陈在云深第一寨歇脚时，山雨刚过。寨口的老柏树上，缠着些枯黄的根须，那是去年从峡谷伸来的，如今却蔫头耷脑。药农老李正蹲在树下叹气，他手里的药杵磨得锃亮，石臼里却只放着几根干瘪的三七，“根不活，药就不壮。”老陈往柏树根上浇了点月果花汁，那些枯根竟慢慢直了起来，根尖渗出点绿，“七心坛的根来了。”
夜里，老陈在药农的吊脚楼里借宿。楼柱上的根须与他带来的银根接上了头，在油灯下缠成个圆，圆里浮出幅小像：峡谷的药农妻正绣着药草图，图上的根纹与楼柱上的真根须慢慢重合。“这是续语架传的信。”老陈指着像里飘出的兰草香，“青竹山的兰草籽，混在月果花汁里，能让根须在石缝里扎根。”
七心坛的月果苗开花了。新的花瓣比之前的更厚，带着云深的雾白，花心的圆果上，除了“月”字，又多了道山纹。小弹往果脐上滴了滴晨露，果实在叶间转了转，根须立刻顺着根道往云深爬，这次的根须上带着倒刺，能抓住湿滑的岩壁——那是学了山猴攀岩的法子，阿澈教的。
周阿婆领着绣娘们赶制“云深护根帕”。帕子用云深处的苎麻织就，上面绣着十九地的根须如何在岩壁上攀援：草原的根须缠着藤蔓，海岛的根须吸着岩缝水，最显眼的是条银根，顶着片月果叶，正往最高的崖上爬。“得让根知道，咱们在后面托着它。”张婶往帕子边缘缝了圈羊毛，那是草原的暖，能抵山风的寒。
货郎老陈的竹担重了起来。里面装着云深的新采的天麻，每根天麻上都缠着银根，像穿着件银衣裳。药农老李非要塞给他袋“岩蜜”，说是根须引来的野蜂酿的，蜜里带着月果花的香，“这蜜得混着七心坛的根纹糖吃，才叫圆满。”老陈尝了口，甜得带着山的清，像把云深的雾都酿成了蜜。
月果苗的根须爬到云深最高崖时，正赶上药农们收黄连。那些带着苦味的根须与银根缠在一起，竟生出种奇特的香——苦里裹着甜，像人生的滋味。药农的孩子们围着根须唱新学的歌，调子是从根道里传来的，混着七心坛的童声：“根爬山，藤牵花，你送的蜜，我采的茶，泡在壶里是一家……”
小弹在续语架的竹片上发现行新字，是云深药农刻的：“根到崖顶了，月果花香得很。”字旁边画着只兔子，耳朵特别长，像雪线兔，却又拖着条棕毛尾巴——是代表兔们在云深结了亲，生了新的小兔。他往竹片上系了串灵果干，风一吹，干果糖霜落在根须上，引得新小兔从根道里探出头，鼻尖嗅个不停。
货郎老陈下山时，崖顶的根须已经开出了花。花瓣是云深的青灰色，花心却亮得像星，那是月果花的种子落在了崖上。他回头望，只见药农们正用根须给新栽的药苗搭架，架上缠着护根帕，帕子上的根纹在风中舒展，像无数只手，托着云深的秋，也托着远方的暖。
七心坛的月果圆果熟了。小弹摘下果实时，果壳裂开，里面滚出十九颗籽，每颗籽上都印着不同的山纹。他把籽埋进“十九容坛”四周，根须立刻围拢过来，像在给新的生命铺床。周阿婆说，这些籽会顺着根道往云深去，明年此时，崖顶的花开得会更旺，苦药也能长出甜根。
夜里，小弹梦见自己变成了根须，往云深的方向爬。他穿过岩缝时，撞见货郎老陈的铜铃正挂在根须上，铃舌上缠着片月果叶；他爬上崖顶时，看见药农的石臼里，黄连与蜜正煮在一起，香气顺着根道往七心坛飘，坛里的月果苗晃了晃，新叶上又凝出了颗露珠，露珠里映着云深的月亮，和七心坛的一般圆。
续语架上的信笺还在增加，最新的那张是用云深的崖纸写的，上面画着根须缠成的“福”字，字里藏着个小小的月饼，饼上的根纹，已经分不清哪是云深的，哪是七心坛的。小弹知道，这故事还长着呢——根须正往更高的云深处爬，带着月的痕，带着家的暖，要让所有的山，都长出相连的根，所有的月，都照着团圆的人。
云深最高崖的晨雾还没散，药农老李的孙子小石头就踩着露水往崖顶跑。他手里攥着片月果叶，叶尖的露珠晃悠悠的，映着身后吊脚楼的竹影——那是周阿婆托货郎带来的，说用这叶上的露擦根须，能让新栽的当归长得更壮。
崖顶的根须已经织成了片银亮的网，网眼间挂着昨晚凝结的雾珠，太阳一照，像撒了满地碎星。小石头踮脚够着最粗的那根银根，把月果叶贴上去，露珠顺着根纹往下淌，所过之处，那些缠着当归苗的细根忽然动了，像群贪嘴的小鱼，追着露水珠往泥土里钻。
“慢点喝，有的是呢。”小石头咯咯地笑，他身后跟着只新出生的小兔——雪线兔与云深褐兔的崽，耳朵一半白一半棕，此刻正用鼻尖蹭银根上的绒毛，那是货郎从草原带来的羊毛，缠在根须上挡风的。
货郎老陈的铜铃在山坳里响起来时，小石头正往竹篮里装新挖的当归。当归的根须上缠着银根，像戴着串细银链，断面处渗出的汁液带着点甜，是月果花汁混着岩蜜的味。“李伯说，这药能治远行人的乡愁呢。”他对着根须小声说，仿佛那些银根能听懂。
老陈的担子上多了个新陶罐，里面装着云深的“雾酿”——用崖顶的晨雾、野菊和根须糖熬的浆，据说抹在根道的竹管里，能让消息传得更快。他往续语架方向走时，担子上的银根总往小石头的竹篮里蹭，像舍不得那些带着药香的当归。
七心坛的月果苗已经齐腰高了，新抽出的枝桠上，每片叶子都拖着根细丝，丝尖挂着雾珠，那是云深的晨雾顺着根须飘来的。小弹用竹片接住颗雾珠，珠里竟映着小石头的笑脸，还有那只花耳朵小兔正趴在当归苗上打盹。
“云深的根结果了。”先生捋着胡须笑，他手里的竹简上新刻了行字：“根无界，药有情”，刻痕里嵌着些银亮的粉末，是月果籽的壳磨的。风吹过竹简，银粉簌簌往下掉，落在根须上，立刻催出些淡紫色的芽——那是峡谷的药草与云深的当归杂交的新苗。
周阿婆正用云深的雾酿调面团，准备蒸“根纹药糕”。面粉里掺了峡谷的药粉、草原的奶渣，最上面撒的不是糖霜，是银根磨的粉，亮闪闪的像碎月光。“给守根道的人当干粮，”她往糕上按了个月果花的模子，“吃了这糕，走再远的路，根也记得回家的方向。”
林欢和阿澈在根道的竹管里塞新的“信花”——用云深的野菊和青竹山的兰草编的小花束，花茎缠着银根，能在管里慢慢开。“小石头说，云深的野菊总朝着七心坛的方向开。”林欢往花束上喷了点雾酿，“这样根须就能带着花香赶路了。”
代表兔们最近总围着月果苗的根须打滚，尤其是那只花耳朵小兔，不知何时顺着根道跑来了，此刻正和雪线兔抢块根纹药糕。它的绒毛上沾着云深的泥，还有片当归叶，叶上的银根与七心坛的根须已经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货郎老陈把云深的当归送到城里的药铺时，掌柜的眼睛亮了。当归根上的银根在柜台的日光下泛着光，药香里混着股奇特的甜，引得买药材的人都凑过来看。“这是九域根养出来的药，”老陈摸着银根笑，“治的不是病，是心里的牵挂。”
药铺的后院里，也有几株新栽的药草，根须正顺着墙缝往外爬，想往根道的方向去。老陈往根须上浇了点雾酿，那些细根立刻精神起来，像在说：别急，咱们也能长成银根，也能连着云深和七心坛。
中秋过后的第一个满月夜，云深的崖顶与七心坛的根须忽然同时发光。云深的银根织成个巨大的药杵形，七心坛的银根绕成个石臼状，月光在两处之间架起道光桥，桥面上，无数细小的药粒顺着根须往两头跑——云深的当归籽往七心坛去，七心坛的月果籽往云深去，像场无声的馈赠。
小石头在崖顶数药粒时，花耳朵小兔忽然蹦到他肩头，往他手里丢了颗发亮的籽。那籽上既有云深的山纹，又有七心坛的根纹，落在土里，瞬间就冒出芽，芽尖顶着片叶，一半像当归，一半像月果。
“这叫什么呢？”小石头托着新芽问。
风穿过根须，带着七心坛的童声：“叫‘念根吧——念着彼此的根。”
七心坛的小弹仿佛听见了，他往“十九容坛”里埋了颗新收的月果籽，籽上刻着个小小的“念”字。根须立刻围上来，像给籽盖了层银被。他知道，等明年春天，这颗籽会顺着根道往云深爬，在崖顶开出花，花心里的露珠，会映着两个地方的月亮，一样圆，一样暖。
货郎老陈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是往更远的平原去。他的担子上，当归的药香混着月果的甜，银根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像条银色的路，路上的每颗石子、每株草，都沾着根的暖，都记着两个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