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儿,我没忍住对你说了重话,但你相信我,我不是真要恐吓你。”
翟月的眼神炙热迫切,四目而对时,南宫耀险些丢了魂。可回神后,他又兀自提了嘴角,转回脸的时候嗤笑了一声。
又接着叹了口气。
他根本和他在意的不是同一件事。
他双手抱在脑后,吐字清晰而又飘然:“我算是明白了,被你抱过,我起码会少了半条命。”
“你知道吗,你刚才施了法,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呵,这种热情劲儿,是我们灵界倒退个一万年,都不及的。”
“你说说你可怎么好,跟谁都会浑身带着刺?那你怎么交更多的朋友?”
“真是的,也许是我不幸罢了,心甘情愿的,被你当靶子扎也是活该。”
他一直在笑,好像在说什么轻松愉悦的话题,一直侃侃而谈。
他笑得舒坦,全身心放松到连身边的人何时落在身后了,都浑然不觉。
可,当那个万年面瘫陡然在身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南宫耀承认,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受控地叫背后吸引了去。
他说:“对不起。”
翟月声音小,而且他貌似不打算再说第二遍的意思,低着眸也没再看着南宫耀。
“什么?”南宫耀回过头来,凝视着翟月,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男人此时就立在和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垂着脸耷着手的样子熟悉得好像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见过一次。
老实说,他有一丝触动。
就好像原先刺眼的日光,突然随意丢弃了它的光彩,转身成为浑身附带磁术的绝美月轮。
它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的故意失脱。
而翟月让人动容的地方,在于他刻意放缓了语气,说着他从来都不屑于解释的东西: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浑身逼人的样子,我便放下我的坏样子,向你诚恳地再说一遍,”
“对不起。”
“我没有浑身带刺,但如果你觉得我有,那我再说一万次对不起。”
“一万次?”南宫耀笑了一下,他还真是很轻易地就能原谅他。
挪到翟月面前,看着依旧低着眸不肯抬脸的翟月。
第一次,他从这男人身上领略到一丝趣味,不过是恶趣味,南宫耀随后抓着机会补了句:“那你说给我听听?”
翟月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还是不肯抬头,可他心里确是一阵焦灼。
你连法力都压制的死死的,可不就是要了他半条命吗?不过是说几遍“对不起”,你跟孩子矫情个什么劲儿?
翟月搁心里劝慰了几句后,一口气说了几次对不起。
他发现这三个字貌似没有想象中那么烫嘴。
他刚想继续说,可却冷不丁被头顶多出来的一份力量怔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道来自面前的人儿的温软声音倏地传来:
“月月小朋友,难不成你还真要扎我一万零一次?”
南宫耀无意识地将爪爪摁在翟月脑袋上,鬼使神差般搓了几下。
你还别说,挺舒服的。
舒服到他有点挪不动手了。
可南宫耀自觉,他保证绝对没超过二三秒,他就强迫自己收了玩心,跟着默默拔开了拍在人头上的手。
原因是,翟狗给他的脸色貌似不太明朗。
翟月埋着头不假,可恰巧二人停滞的地方,收到了来自地面照射的一束光,打在翟月整个人身上,也将他一半的脸照得通亮。
更何况……
“……”南宫耀目测了一下,他俩之间的距离到不了一胳膊。
所以,读他表情也不是那么费劲:
翟月好似失意落魄般,一颗脑袋耷拉着,绑带系着的乌发自脑后分叉,顺着面颊如丝绦垂落胸前,唇线紧闭,也没有上翘。
配合他身后天际的暮黑,这男人的情绪也被笼罩得过于闷沉了。
许是因为翟月这会儿太安静了,竟让南宫耀不由的在眼里生了一抹幻觉。
幻境里的翟月,像极了受过罚的可怜孩子。
南宫耀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这么一个比喻词。
尽管翟月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一米九几的个子也实在与“孩子”一词不沾边。
可莫名的,他总能从这男人垂头丧气般的身形中读出异样的委屈。
“你没事儿吧?”南宫耀探探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前想要触碰的手,却在犹豫了几秒后又拿了回来,他有些谨慎地窥着翟月的一举一动。
可翟月没动,而且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也什么都没回。
“……”南宫耀生性撒泼,浪迹形骸不假,可他偏偏有着与表面极不符的特质:喜欢委屈巴巴的东西。
例如,胖嘟嘟的兔子与小猪。
活的。
当然,还有孩子。
走起路来两条腿拐哒拐哒的那种。
多可爱。
“……”要不是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男人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他可保不准自己的魔手会再度回到他头上。
“呵……呵”两声,他干笑着脸,把手僵硬地往后缩了缩,放在够不到翟月的背后。
这才释心地扬扬眉,冲着翟月丢去一记问句:“你莫不是在揣摩着要从哪儿下手吧?”
接着他挺了挺脊梁,假模假样地以下巴对着翟月说道:“我可告诉你啊,方才是我一时大意,才让你逞心了,这次我时刻保持着警惕,绝不会叫你再碰……”
上下唇相撞的瞬间,南宫耀一肚子的话都被生丶吞了回去。
或者换句话来说,他险些闪了舌头。
腰际被什么东西掌着,隔着几层衣物都觉得扑腾着炙热。
带着温度上升到了后背,接着是脖颈,以及他前一秒还在眉飞色舞中的脸。
被翟月圈在怀里,南宫耀的反应还没有跟上脑子,他捏在衣服下摆的手颤了颤,又抖了几下嘴唇,愣是被怔得哑口无言。
“这次,我不扎。”翟月的沉声却压了过来。
他埋上南宫耀肩膀上的脑袋意识分明,呼吸刻意地放轻放缓,待均匀之后便是理清现状的冷静。
翟月抬起下巴,只是擦着边地撩在南宫耀衣服上,目视他身后一片淡紫淡青的交织天幕,张口,轻言:“以后都轻轻的。”
“你别怕疼。”
“也别怕我。”
“!”不对劲,翟月今天很不对劲。
南宫耀张大了嘴,吧嗒一下,吃了满口的西北风。
落在空中的手放下,又抬起,接着犹有顾虑似的只是轻拍了翟月的肩膀,虽是别着手,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没缩回来。
就当他摸不到脑袋,象征性地安抚他一下好了。
“我……”南宫耀张了张嘴,落下了一个字。
“我说真的!”翟月突然提高了一个声调,好像是害怕南宫耀不信似的,有些发狠地捏紧了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全部的力气施在了翟月自己手上,可余震连带着南宫耀的身形都抖了一下。
他也没敢再激,悠悠回了句:“我知道了。”
接着他学着翟月,垂着眸静默了几秒。
脑袋里却暗戳戳地考量翟月脑子里究竟是哪根弦搭错了。
“……”翟月抿着唇轻微地朝南宫耀那边转了转眸子,微顿,然后双手突然飞快的从他身丶上弹开,又躲着视线往后一连撤了几步,化身雕像般一动不动。
知道翟月这是又恢复了正常,南宫耀搔搔脑袋,突然就觉得时候不早了。
“我,我我可可能得回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结巴,反正绝不是因为手正在抖,他控制得可好了。
“你看,天都黑透了!”南宫耀假意抬头望天,趁机将两只手背到翟月看不到的地方,“再待下去估计又得半夜才能沾到床了。”
他说的是内心实话,人界夜意正盛,月上中天,雾氤氲到极致,剥夺了人们窥月的肆意念头。
微凉夜色铺成片织成网,熏染了整个银天。
这种美景放在人界算是绝伦,可对于待会儿少件衣服还得偷了星星月亮似的偷摸回灵界的他而言,多少有点催人命了。
“你也在乎天黑?”
翟月不赏景也不苟同,只是掸着眼,极轻致地扫了南宫耀一下。
好像从头到脚都在说着:“我不信。”
每每天黑,随处可见的是异乡游荡的身影,醉生梦死,浮蝶盈天,好像惶惶不可终日的虫菌。
南宫耀也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躯丶壳无家可归的游民,可胜似如此,他不过是精神游离的疯子。
是别具目的性的那种家伙。
“我为什么不能在乎天黑?”南宫耀吞了吞口水,在口中搅浑了复杂脆弱的情绪,眼神困顿得几乎像陷进了一条幽深清冷的小河。
“我……”翟月一顿,闪了闪眸光,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脸,草草解释道:“我就随口一说。”
南宫耀拧了眉,困顿还是未减分毫。
他凭什么就不能在乎天黑与否?
就是因为你觉得他如你所想,你便觉得他应该如此?
身丶子和名声于外人而视,就算是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他也不在乎。
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刻板印象了,他无力也没那个想法去颠覆什么人的认知。
他一向与清流一词互不干涉,也无意拯救岌岌可危的名声。
可他莫名地就想和眼前的这家伙争执一句:“我又不是要死外面了,整得好像我无家可归似的!”
正了脸色,提高了音调,言之凿凿:“天黑了,我困了,所以我无比地想回家。”
“回家?回谁的家?”翟月破天荒地又追问了一句,只是这次他貌似带了些许的迫切。
可是南宫耀没有觉察到,他扯了扯嘴角,才懒得和翟木头解释呢。
回谁的家?
就是自己真的搁这人界落宿到哪个心仪姐姐的家中,那也不关他的事吧?
姓翟的未免管得太宽了。
翟月不是土匪,他也更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惧于悍匪的小可怜。
比起费尽心思让这木头理解自己的荒诞所为,还不如家里那张温软的床吸引力大。
“哪儿让我觉得舒服我就去哪儿睡。”他翻着小眼,特不讨喜。
“呵……”谁知,翟月却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你还是不信我。”
如蝉翼轻透的声音,露着微乎其微的凉意。
刚才,他很好地控制住了,可他却没有回抱。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翟月甩了甩袖子,收了落在南宫耀脸上的视线,兀自朝脚下的一张屋顶飞去,皱着眉烦闷地悠悠丢下一句:“都随你。”
“……”望着翟月此刻的背影,南宫耀只想暗咒一句。
明明是他暗言暗语先挑起事的,自己还没怎么着呢,怎么他反过来还生气了呢?
“古怪!”蛮不讲理,可气!
想揍。
却又揍不过。
南宫耀怒着眉对着翟月的背小声戳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着求我!”
“……”他可知分寸了,对打不过的人特有自知之明。
“走走走,就你会走?”学着翟月的样子,南宫耀也恨不得把袖子甩到脸上,接着掉头择了个方向扬长而去。
若他回头,定是能在即刻留意到,那抹落了屋顶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炙热。
屋顶连成片,走在其上的人竟觉得哪儿都掏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