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问题的另一个棘手的方面,就是还会对大明皇帝的正统性产生冲击!
毕竟这些人都是为大明开国和朱棣靖难立下功劳的人,对这些皇亲国戚开刀,不就是对大明立国的正统性发起了挑战吗?
听到刘宗周如此大胆言论的崇祯皇帝脸色平静,他似乎并不恼怒这位老大人“大逆不道”的话语。
相反,他语气平静,沉声开口道:“哦,蕺山先生,能否详细对朕说说?”
屋内的众人纷纷心中暗惊,他们没想到崇祯皇帝居然对皇亲宗室的问题没有避之不谈,反而让刘宗周详细说出来!
看皇帝陛下这模样,这是想要拿那些皇亲宗室上秤了!
而刘宗周此刻也完全豁出去了,既然朝堂上衮衮诸公都不愿意揭开这个遮羞布,那就由他这个都察院右都御史来揭开吧!
他猛然抬头,盯着崇祯皇帝,大声说道:“既然陛下让微臣详细说明,那微臣就斗胆向陛下陈述实情!!”
“就拿如今四分五裂的我河南全省来说,万历年间,福王河南就藩,刚一到洛阳,洛阳的良田被侵占四万顷!也是河南,在开封的周王,侵占良田百万顷,佃民成群的饿死在地头,而福王府的豢养的鹿群居然可以吃着从蜀地运来的细粮!……这才只是冰山一角,我大明那么多的藩王,据宗人府最新的统计,到我崇祯十六年,登记在籍的宗室人口,就已经达到了三十三万两千八百五十五人!还有很多没有登记在册的宗室人口!”
说到这里,刘宗周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崇祯皇帝说道:“陛下,这些王爷在各全国地侵占土地,是我士绅的千倍百倍,若陛下真的要中兴大明,则应该限制我大明各个藩王的土地,以我士绅的纲常伦理维系我大明,士人读书明理,正可谓天下担纲,为君父分忧啊!”
“《论语》有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适才微臣押送金银入城之时,这些无知百姓欢呼雀跃,喊声雷动!可见他们眼里只有这些黄白之物,全无对我大明朝廷卫国之义。我大明朝若无礼义维系尊卑,若无士绅砥柱中流,这些眼中只有蝇头小利的愚民,岂不都如盲人瞎马一般?”
“臣所言已毕,请陛下诛臣的九族吧!”刘宗周一口气说完后,头颅重重的磕在地板之上。
屋内的众多臣子,此时一个个眼帘低垂,噤若寒蝉。他们坐在那里紧紧地盯住脚面,大气也不敢出!
屋内沉默的落针可闻,崇祯皇帝盯着跪地俯首的刘宗周,看了半晌。
随即他猛然间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屋内,众人皆有些不解的微微侧目,用余光偷偷瞧着突然发笑的崇祯皇帝。
连跪伏在地,闭目等死的刘宗周老大人,也被他头顶崇祯皇帝的笑声所惊,他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崇祯皇帝。
随即刘宗周就惊讶的发现,崇祯皇帝脸上并无任何愤怒之意,这让这位理学大家有些疑惑起来。
“自己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一番话语,怎么看起来陛下好像并没有生气啊?!真是奇了怪哉!”刘宗周老大人在心中不住的嘀咕着。
随即,崇祯皇帝缓缓的收起笑声,盯着跪倒在地,愕然抬头的刘宗周说道:“蕺山先生不愧为清流正臣,适才所言之宗室问题,正是我大明如今越来越严峻的情形,不过宗室问题还需从长计议,如今不是讲这个的时候。起来吧!朕恕你无罪!赐座!”
闻言,刘宗周老大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跪在地上,微微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崇祯皇帝。
一旁的朱成功见状,立马俯身过来,搀扶起发懵的刘宗周,当将这位老先生搀扶着坐在椅子上之时,刘宗周还处于一种懵懂状态。
“陛下居然没有治我的罪?!陛下居然没有治我的罪?!……”
他在心中不住地呐喊道。
“刘御史。”崇祯皇帝开口叫道。
“啊?啊!臣在!”刘宗周立马起身回应道。
“你适才所言有关士绅的论点,朕有不同看法!”崇祯皇帝沉声说道。
“臣等愚钝,请陛下指教!”刘宗周躬身说道。
“蕺山先生,你身为理学大家,刚才长篇大论了很大一段,朕现在也想和你探讨一下,有关国本的问题。”崇祯皇帝目光炯炯的盯着刘宗周,开口说道:“请问先生,何为国本?是士绅还是百姓?”
“这……回禀陛下,若论数量而言,则为百姓,若论对我大明朝的贡献而言,则为我广大接受过圣贤教诲的士绅为重。臣认为,正是有了上有陛下英明领导,中有数以万计的士绅协助,这才能够使我大明朝千秋万代,长盛不衰。因此臣认为,国本应该以我等士绅为主。”刘宗周缓缓开口,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哦,蕺山先生,朕却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我大明的国本,不仅在士绅之间,更在我大明数以亿万计的百姓之间!”崇祯皇帝猛然提高了声调开口道。
“唐太宗曾有名言,将百姓比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深以为然。如今我大明内忧外患,正是诸位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之际,而守卫我大明江山社稷的力量,不仅仅需要官绅,更需要这些被尔等士绅视为刁民兵匪的芸芸众生,没有他们的流血牺牲,殊死抗争,也就没有这一次的德州大捷,没有城外那些数千名的建奴首级。”
“况且,朕在山东一省,施行新政,目的是为了用土地来抵御建奴南下,百姓府兵,有恒产者有恒心,山东省内士绅拿出一部分土地,让这些府兵来保护他们周全,朕也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你看德州城内,现在还有不少士绅好好的生活在城中嘛!”
“而且我大明财政如今本就艰难,蕺山先生从南京户部,拿来的这二十万两犒赏三军的白银想必也不是很轻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