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中的寒气缓慢渗出,在坑口边缘凝结成细小的霜花。绳结系统上,食物储备绳已经打了十二个结,代表部落建立冰窖后的第十二个日落。岩山站在沟壑边缘,望着西南方被暮霭笼罩的山峦轮廓,脸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明天黎明,我们必须出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不容置疑,\"食物只够五天的量了,再不走,所有人都得饿死。\"
身后的猎手们沉默地点头。没有人提出异议——即使是关于岩爪和溪云。
草叶佝偻着背从孕产血屋走出来,干枯的手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溪云...撑不过三天了。\"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孩子横在肚子里,取不出来...血快流干了...\"
岩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岩爪的担架——那位曾经最勇猛的猎手现在只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焦黑的断肢创口处,灰绿色的腐败已经蔓延到大腿根部,散发出甜腻的死亡气息。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到他艰难的、带着水泡音的呼吸。
\"给他们...留下足够的食物和水。\"岩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还有...艾草。能撑多久...就看神灵的意愿了。\"
这个决定像巨石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放弃同伴违背部落最根本的生存法则,但带着两个垂死之人穿越冰雪覆盖的荒原,无疑会拖慢整个部落的速度,消耗宝贵的食物储备,最终可能导致所有人葬身雪原。
安安蹲在溪流边,小手紧紧攥住那根系着十五个彩色绳结的毛线。她听懂了阿爸的决定,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冻土上,形成一个个小坑。她不想离开岩爪叔叔,不想丢下溪云阿姨...但更害怕整个部落像去年冬天那样,一个接一个倒在迁徙路上。
\"小紫花...你会想我吗?\"安安抚摸着那株在寒风中依然挺立的紫花苜蓿,轻声问道。忽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一阵微弱的、不同于风声的响动——像是某种动物痛苦的呜咽。
安安警觉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在溪流下游约二十步远的灌木丛中,几根低垂的枝条不自然地晃动着。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正在为迁徙做最后准备的族人们,然后蹑手蹑脚地向声源处走去。
拨开枯黄的灌木枝叶,安安倒抽一口冷气——一只灰褐色的幼狼侧卧在血泊中,右后腿被某种锐器划开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经结了暗红色的血痂。更令人心惊的是,幼狼身边躺着一只成年母狼的尸体,脖颈处插着半截折断的矛尖,早已僵硬多时。
幼狼察觉到动静,挣扎着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与安安对视。它本能地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但太过虚弱,声音更像是呜咽。
安安的心跳加速到几乎要冲出胸膛。按照部落规矩,遇到狼必须立即杀死或驱赶——这种野兽不仅会偷猎部落的猎物,在极端饥饿时甚至会袭击人类。但眼前这只幼狼如此瘦小,伤口还在渗血,眼神中的恐惧与痛苦让安安想起了担架上的岩爪叔叔。
\"别怕...\"安安慢慢蹲下身,伸出小手,掌心向上,就像对待受惊的小鹿那样,\"我不会伤害你...\"
幼狼的鼻翼翕动,嗅探着空气中的人类气味。某种超越物种的本能让它没有立刻攻击——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无力反抗,也许是察觉到面前这个小小人类没有恶意。
安安小心翼翼地解下腰间的水囊——那是用小型猎物的膀胱制成的简易容器。她将几滴清水倒在掌心,缓缓递向幼狼。幼狼警惕地盯着她,但干渴最终战胜了恐惧,它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舐着安安手上的水珠。
\"你也是一个人了...\"安安轻声说,看着母狼的尸体,\"和我一样没有阿妈...\"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形。她回头望了望沟壑方向,确定没人注意这边,然后迅速脱下身上的小兽皮袄,轻轻罩在幼狼身上。
\"别出声,我带你回去...\"安安用兽皮袄裹住幼狼,不顾它微弱的挣扎,将它抱了起来。幼狼出奇地轻,骨头隔着皮毛都能清晰地摸到。它似乎意识到反抗无用,也可能是太虚弱了,很快安静下来,只在安安怀里发出细微的颤抖。
安安心跳如鼓,借着暮色的掩护,悄悄绕到沟壑边缘一处隐蔽的凹陷处——这是她平时玩耍的秘密基地,位于冰窖后方,大人们很少过来。她小心地将幼狼放在铺着干草的角落里,然后用一块扁平的石头从冰窖壁上刮下一些霜,敷在幼狼的伤口上。
\"这样能止痛...\"安安模仿着草叶治疗伤者的动作,轻声安慰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你千万别出声...\"
当她蹑手蹑脚回到主营地时,部落已经决定留下照看岩爪和溪云的人选——老猎人石叶和即将临盆的妇女云翅。这是个残酷但实用的选择:石叶年纪太大,无法承受长途迁徙;云翅怀孕后期行动不便,留下反而能增加她孩子的生存几率。
\"安安!跑哪去了?\"岩山看到女儿,眉头紧锁,\"快收拾你的东西,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
安安点点头,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堆放食物的区域。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她偷偷抓了一把晒干的肉条和几个小薯块,藏进贴身的皮囊里。
夜幕完全降临,部落陷入短暂的寂静。大部分人抓紧最后的时间休息,为即将到来的艰难迁徙储备体力。只有守夜人的身影在火堆旁缓缓移动,时不时添加几根柴火。
安安假装睡着,等身边的族人呼吸变得均匀深沉后,她悄悄爬起来,揣着偷藏的食物溜向冰窖后方。
幼狼还躺在原地,听到动静立刻竖起耳朵。当认出是安安时,它竟然微微摇了摇尾巴——这个动作让安安惊讶不已,她从未见过狼会像部落里偶尔出现的野狗那样摇尾巴。
\"饿了吧?\"安安把肉条掰成小块,放在掌心伸向幼狼。幼狼先是嗅了嗅,然后迅速叼走肉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肉条后,它甚至允许安安抚摸它的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我得给你起个名字...\"安安思考着,目光落在幼狼耳朵上的一个奇特斑点上,那形状像是一弯新月,\"就叫你'月牙'吧!\"
就在这时,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远处传来——是溪云的声音。安安浑身一颤,想起草叶说过溪云阿姨撑不过三天...而明天部落就要离开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安安飞快地跑回主营地,直奔秦霄的担架。执火者依然沉睡,但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些。安安跪在担架旁,凑到秦霄耳边低声说:\"执火者大人,求求你...救救溪云阿姨和岩爪叔叔吧...还有,告诉我该怎么照顾月牙...\"
她不确定昏迷的人能否听见,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令她震惊的是,秦霄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嘴唇微微颤动,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狼...狗...驯化...步骤...食物...奖励...信任...\"
安安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任何一个词。秦霄的呓语虽然断断续续,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幼崽...印随...行为...固定指令...重复...\"
这些陌生的词汇在安安脑海中旋转,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隐约感觉到这与如何照顾月牙有关。更令她惊喜的是,秦霄随后又提到了医疗:
\"高烧...感染...蛆虫...清创...盐水...消炎...横位...旋转...手法...\"
安安将这些词语像珍贵的火种一样牢记在心,然后悄悄溜回冰窖后方。月牙已经睡着了,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轻轻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决定冒险一试——把秦霄的呓语告诉草叶。
老妇人正在孕产血屋外研磨草药,看到安安走近,疲惫地叹了口气:\"孩子,你不该在这里,快去休息...\"
\"草叶奶奶!\"安安急切地低声说,\"执火者刚才说话了!他说...说能救溪云阿姨和岩爪叔叔!\"
草叶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他说了什么?\"
安安尽最大努力复述了那些陌生词汇。令她惊讶的是,草叶的表情从怀疑逐渐变成震惊,最后是一种近乎敬畏的明悟。
\"神灵显灵了...\"老妇人喃喃自语,迅速抓起几样草药和一个骨碗,\"跟我来!\"
草叶带着安安来到岩爪的担架前。她按照安安转述的\"蛆虫清创\"说法,仔细检查岩爪的创口,果然在腐败组织下发现了微小的白色蛆虫。老妇人立刻用骨刀刮去腐肉,然后用浓盐水——这是部落保存食物的珍贵资源——冲洗伤口。
岩爪在剧痛中短暂清醒,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引来其他族人的注意。岩山大步走来,正要质问草叶在做什么,却看到令人震惊的一幕:冲洗后的创口虽然鲜红暴露,但灰绿色的腐败范围明显缩小了。
\"执火者的智慧...\"草叶敬畏地解释,\"他说要用盐水清洗腐烂的伤口...还有这些草药...\"她拿出一把苦味的绿叶,正是前几天安安采集的紫花苜蓿附近生长的植物。
岩山的目光转向安安:\"执火者真的说话了?还说了什么?\"
安安紧张地绞着手指,知道无法再隐瞒月牙的存在了。她带着岩山和草叶来到冰窖后方,露出正在熟睡的幼狼。
\"我还...还收养了它...执火者说这叫'驯化'...\"安安的声音越来越小,准备迎接阿爸的怒火。
出乎意料的是,岩山没有立即发怒。他盯着那只在梦中微微抽搐的幼狼,表情复杂。部落从未尝试过驯养狼这样的猛兽,这违背了千百年来猎人与猎物的天然对立关系。但执火者的智慧已经多次拯救部落,如果他说可行...
\"它会不会长大后攻击我们?\"岩山沉声问道。
安安急忙摇头:\"不会的!月牙很乖!它已经让我摸它的头了!执火者说要给它食物奖励,建立信任...\"
岩山蹲下身,仔细观察幼狼。它确实很年幼,可能刚断奶不久。在火光映照下,它的毛发呈现出温暖的棕色调,而非成年狼的冷灰色。最令人惊讶的是,当岩山伸手靠近时,熟睡中的幼狼竟然无意识地向他手掌方向蹭了蹭,像是在寻求温暖和保护。
这个本能的依恋动作触动了岩山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他想起了安安失去母亲后,也是这样本能地依偎在他身边寻求安慰。
\"天亮前,带它去溪云那里。\"岩山突然做出决定,\"执火者既然给了治疗的方法,我们就试一试。如果有效...也许我们不必放弃任何人。\"
草叶立刻行动起来。她按照安安转述的秦霄呓语,准备了一系列草药和工具。最关键的是一种生长在紫花苜蓿旁的苦味植物——秦霄潜意识中的\"天然抗生素\"。
当夜,在草叶的指导下,部落为溪云实施了原始的胎位调整术。过程极其痛苦,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经过长达两个时辰的努力,横位的胎儿终于被转成正常位置。随着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一个新的生命在死亡阴影中挣扎而出。
与此同时,盐水清洗和苦草药敷贴也让岩爪的高烧略有减退。虽然他的情况仍然危重,但腐败的蔓延速度明显减缓了。
黎明前的微光中,部落成员围坐在火堆旁,见证着双重奇迹——新生的婴儿和逐渐稳定的重伤者。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安安怀中的幼狼月牙,正安静地啃着一块骨头,偶尔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类,眼神中已没有最初的恐惧,只有好奇和隐约的依赖。
\"执火者又给了我们一件礼物。\"岩山看着这一幕,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不仅是治疗的方法...还有这个。\"他指向月牙,\"也许狼不一定是我们的敌人...也许它们可以像...像...\"
\"像狗一样。\"安安突然接话,想起秦霄呓语中的这个词,\"执火者说这叫'驯化'。\"
\"驯化...\"岩山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仿佛在品尝它的味道,\"让野兽变成伙伴...\"
绳结系统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第十三个结即将被打上。部落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转折点上——不仅是医疗技术的突破,更是人与动物关系的革命性认知。幼狼月牙无意识地舔了舔安安的手指,这个简单的动作,标志着人类驯化动物的漫长历史,在这个原始部落中写下了第一笔。
迁徙计划被暂时搁置。部落需要等待溪云和岩爪恢复体力,同时...观察这个被称为\"驯化\"的新奇迹将如何发展。冰窖中的食物虽然有限,但有了医疗突破和潜在的驯化可能,生存的希望之光再次变得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