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血痕尚未干透，那冰冷噬血的律法威严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套住了熊部落的每一个人。内部秩序在极端恐惧下暂时得以维持，但熊爪枯槁的野心从未止步于内部的苟延残喘。他的独眼，早已投向了部落之外，那条蜿蜒流淌、滋养万物却也阻隔扩张的大河。
大河对岸，散布着其他部落的渔猎场，甚至传闻有更为富庶的聚落。以往，熊部落的势力范围始终被限制在河岸这一侧，缺乏有效的手段大规模渡河，只能进行小规模的骚扰和偷渡，难以形成真正的威胁。
必须征服大河。熊爪枯槁的意志简单而直接。他要让王权的触角，延伸到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他再次找到了秦霄。这一次，他的问题更加具体：如何制造能承载大量战士，并且坚固到可以撞击、可以作战的舟船？如何让战士在水上如同在陆地上一样战斗？
水…舟…船… …流体力学…浮力…结构强度… …木材处理…风帆…桨橹… …战船…阵列…水战战术…
秦霄的意识再次被强行抽取。关于船舶制造和水战的知识，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来。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独木舟的挖凿技巧，如何用火和石斧处理巨木；说到将数根木材捆绑在一起形成更稳定的木筏；甚至模糊地提到了拼接木板、使用榫卯结构制造更大船只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利用兽皮增加浮力、如何制作划水的桨和掌控方向的橹。
…阵列…首尾相连…或并排… …弓箭…自上而下… …撞击…拍杆… …火攻…
熊爪枯槁如获至宝。他立刻下令，抽调部落里所有懂得处理木材的工匠，以及大批身强力壮的奴隶和族人，组成造船队。大河岸边，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喧嚣混乱的工地。
巨木被砍伐，拖到河边。工匠们按照秦霄呓语的指引，以及白苏在一旁尽可能清晰的转译和记录，开始尝试制造更大型的船只。过程充满了失败和牺牲。
第一艘试图挖凿的巨型独木舟因为木材开裂而报废，负责的工匠被以浪费资源的罪名鞭挞至半死。 尝试捆绑的木筏在下水测试时散架，几名奴隶被湍急的河水卷走，尸骨无存。 试图拼接木板时，因为缺乏合适的粘合剂和铁钉，船体强度不足，下水即解体。
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惩罚，甚至处决。律法的石碑冰冷地矗立着，确保无人敢抱怨，无人敢懈怠。工匠和奴隶们在皮鞭和死亡的威胁下，拼命压榨着自己的智慧和体力。
白苏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工地上。她仔细观察每一次失败，试图理解其中的原因，然后与偶尔清醒的秦霄进行极其困难的交流，试图获取更准确的细节。关于木材的阴干处理，关于榫卯的结构，关于如何用桐油和麻丝填补缝隙……一点一滴的知识，都是用汗水和鲜血换来的。
渐渐地，一些相对成功的舟船开始出现。虽然粗糙笨重，但确实能浮在水面，能承载数名甚至十数名战士。它们大多是由粗壮木材简单捆绑而成的木筏，以及少数几艘挖凿得较为成功的独木舟。
熊爪枯槁并不满意，他要的是能够作战的船队。他命令在较大的木筏四周加装简陋的木护栏作为防护，在船头安装被削尖的硬木作为冲角。他又根据秦霄关于阵列的零星话语，下令船只必须能够按照指令进行简单的排列和移动。
水师的训练同样残酷。习惯于陆地的战士们被迫登上这些摇晃不定的舟船，在湍急的河水中学习保持平衡，学习划动沉重的木桨，学习在船上使用石矛和弓箭。落水事件频发，许多不谙水性的战士挣扎几下便沉入河底，负责监督的军官对此视若无睹，只会呵斥剩下的人继续练习。律法之下，畏缩不前即是死罪。
数月过去，付出了无数木材资源和几十条人命代价后，一支由二十余艘大小不一的木筏、独木舟组成的原始舰队，终于初具雏形。
这一日，天气阴沉，河风凛冽。熊爪枯槁决定检阅他的水师。
河岸旁，新打造的舟船被推入水中，战士们手持木桨和武器，面无表情地立于其上。船只被粗糙地排列成三排，前后交错，虽然依旧显得杂乱，但隐隐已有了一种森然的秩序感。船头那一根根削尖的冲木，如同野兽的獠牙，指向对岸未知的土地。
熊爪枯槁站在最大的一艘木筏上，岩骨枯槁和白苏立于其侧。秦霄也被带到了岸边，默默注视着这支在他零碎知识催生下诞生的、原始而狰狞的水上力量。
开船！熊爪枯槁一声令下。
呜——一声用巨大牛角号吹出的低沉号角响起，穿透河面的风声。
战士们奋力划动木桨。破旧的木桨插入水中，发出杂乱而有力的哗哗声。船只开始缓缓移动，脱离河岸，向着河流中心驶去。
虽然动作依旧笨拙，队形也时有歪斜，但在号角的指挥下，这支船队竟然勉强维持着阵型，在宽阔的河面上破浪前行。冰冷的河水拍打着船身，溅起浑浊的浪花。战士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混合着水珠和汗水，眼神紧张而专注，紧握着武器，望着前方。
河对岸，一些隐约的人影被惊动，那是几个在对岸采集或捕鱼的其他部落的人。他们惊恐地看着这支从未见过的、排列森严的船队如同水怪般横亘河面，那整齐划一的划桨声（尽管在内部听来杂乱，对外却足以形成威慑），那林立的武器和尖利的冲角，在阴沉的天光下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气。
他们发出惊叫，丢下手中的东西，连滚爬爬地向后逃去，消失在岸边的树林中。
熊爪枯槁的独眼扫过对岸的慌乱，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震慑。
他命令船队在中流反复演练简单的进退、转向。虽然过程中有船只差点相撞，有战士险些落水，但这支初生的水师，确实已经拥有了跨越天堑、投送武力、并进行简单水上交锋的能力。
舟阵森然，横亘大江。 原始的、粗糙的、浸透着血汗与生命的武力，第一次在这条古老的河流上，展现了它的獠牙。
白苏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她看到了征服的可能性，也预见到了更多的杀戮和毁灭将随着这些船只蔓延到河对岸。她下意识地看向秦霄，发现他也正望着河面，眼神复杂难明，那里面有知识的闪光，有创造的痕迹，但更多的，是一种目睹自身播下的种子结出未知果实的茫然与沉重。
秦霄的脑海中，知识的碎片仍在闪烁：…两栖作战…后勤补给…制河权… …力量的延伸…必然伴随冲突的升级… …代价…
船队返航，缓缓靠岸。战士们沉默地走下船只，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熊爪枯槁踏上河岸，回望森然列于水面的舟船，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很好。他说道，从今日起，大河将不再是阻隔，而是通往更多土地、更多奴隶、更多荣耀的道路！你们，就是本王的水师！
他的声音在河风中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野心和冷酷。
水师初成，慑江之威已显。 熊部落的战争机器，终于拥有了跨河越水的爪牙。平静的河流，从此将难以平静。文明的扩张，再次以武力和恐惧为先导，踏出了血腥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