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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沉坠的墨色,厚得压人,几乎贴上了司命殿那九重巍峨飞檐。檐角悬挂的古老青铜铃铛,在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连一丝挣扎的嗡鸣也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甸甸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砖石瓦砾,也钻进殿内值守星官的骨髓深处。

殿宇深处,星辰图卷铺展如浩渺夜空,亿万点微光在其上缓慢流转、生灭,勾勒出三界六道森严而脆弱的秩序轮廓。殿内空旷得令人心慌,唯有穹顶镶嵌的星辰石,散发着恒久而冰冷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里的深重阴影。

叶祁源斜倚在殿中最高的星晷玉台旁。

那身象征司命殿至高权柄的玄底银星法袍,此刻却像是随意搭在他身上的云锦,宽大得有些空荡。他身形颀长,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懒。一手支着下颌,指节修长,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拨弄着悬浮在身前的一颗小小命星。

那命星不过鸽卵大小,光晕流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幽蓝。它在他指尖温顺地跳跃、旋转,偶尔逸散出几点细碎如尘埃的星芒,无声地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叶祁源的目光落在星子上,却又仿佛穿透了它,投向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所在。那双曾映照过九天银河、意气飞扬的眼眸深处,如今只余下一片古井无波的深潭,不起涟漪,无悲无喜。

少年时的锐气,早已被这司命殿中无声流淌的漫长光阴,冲刷成了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沉在深潭最幽暗的底部。

“叶师兄,”一个略显急促的年轻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沉寂。一名身着靛青星官袍服的弟子快步穿过空旷的大殿,衣袂带起微弱的气流,搅动了凝滞的空气,“墟渊观测台急报!九幽裂隙……异动加剧!能量潮汐……完全超出常理!”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带着不稳的微喘,显然是全力奔行而来。目光触及叶祁源那近乎凝固的淡漠侧影时,年轻的星官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这位执掌命星、名动三界的叶师兄,近年来愈发令人难以揣度了。

“哦?”叶祁源头也没抬,指尖依旧轻轻拨动着那颗幽蓝的命星,仿佛那弟子口中的“墟渊异动”,不过是拂过殿外檐角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声音也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知道了。”

年轻的星官怔在原地,似乎没想到会得到如此轻描淡写的回应。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目光却被叶祁源指尖那颗命星吸引。那幽蓝的光晕,似乎比刚才更暗淡了一丝,旋转的轨迹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然紧缩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脚下极深极远的地脉深处传来。仿佛沉睡万载的巨兽,在黑暗的深渊中翻了个身,骨骼摩擦着冰冷的岩层。整座宏伟的司命殿,连同脚下坚实无比的玄晶玉基,都随之猛烈地、令人牙酸地一颤!

穹顶镶嵌的星辰石光芒骤然一乱,明灭不定,投下的光影在空旷殿内疯狂摇曳。那些悬浮流转的星辰图卷,更是猛地一滞,其上代表九幽方位的数十颗星辰,瞬间爆发出刺目欲裂的猩红血光!

“轰隆隆——!”

巨响连绵不绝,如同雷霆在九地之下滚动咆哮,越来越近,越来越狂暴!殿顶簌簌落下微尘,悬挂的青铜古铃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尖锐而凄厉的嗡鸣!

叶祁源拨动命星的手指,终于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终于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但那涟漪之下,并非惊惧,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尘埃落定般的了然。

“终究……还是来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淹没在殿宇的震颤与古铃的悲鸣中。

指尖微动,那颗幽蓝的命星倏然消失不见。他直起身,宽大的玄底银星法袍无风自动,垂落的广袖拂过冰冷的玉台,发出沙沙的轻响。方才那令人窒息的疏懒气息瞬间褪尽,一股沉凝如渊岳、却又带着无形锋锐的气场,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

“传令,”叶祁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在空旷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司命殿所属,即刻起,启动‘周天星斗禁法’。墟渊……由我亲镇。”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一步踏出。

脚下坚硬的玄晶玉地面,无声地荡漾开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他的身影,连同那身玄色法袍,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淡化、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那年轻星官,呆立在原地,感受着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越来越狂暴的震动,以及殿内骤然升腾而起、无数星轨交织运转时发出的宏大嗡鸣声。那嗡鸣声带着一种古老而神圣的韵律,瞬间压过了地脉的咆哮,仿佛无数星辰在低语,在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年轻星官望着叶祁源消失的地方,心中那点因对方淡漠而生的忐忑,早已被眼前这天地剧变的景象碾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敬畏与茫然。墟渊……叶师兄亲镇……他猛地一个激灵,想起自己的职责,慌忙转身,踉跄着向殿外传令的星台奔去。

一步踏出司命殿,眼前天地已非人间。

墟渊,传说中天地胎膜最薄之处,阴阳两界交汇的禁忌之地。此刻,这里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的熔炉核心。天空不再是墨色,而是被下方喷涌的九幽气息彻底染成了污浊、粘稠的暗红,翻滚着,如同巨大的、不断溃烂的伤口。刺鼻的硫磺与腐败血肉混合的恶臭,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腑。脚下,原本坚实的大地布满了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痕,狰狞地蜿蜒向四面八方。炽热的熔岩如同巨兽的血液,在裂缝深处咆哮奔涌,喷溅出灼目的火光,将周围嶙峋扭曲的怪石映照得如同地狱的獠牙。

叶祁源的身影出现在墟渊边缘一块兀立的高耸黑岩之上。玄色法袍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翻飞,衣角拂过滚烫的岩石,发出细微的灼烧声。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星光护罩,隔绝了那足以瞬间消融精铁的毒瘴与灼热罡风。

他孤身一人,却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岳,镇在这片沸腾的炼狱边缘。目光越过下方沸腾的岩浆之海,投向墟渊最中心——那道横贯天地的巨大裂口。

那就是九幽裂隙。

它像一张被无形巨力强行撕开的巨口,边缘蠕动着、滴落着粘稠的黑暗。裂隙深处,是无穷无尽的、翻滚沸腾的幽冥血海!那血海并非寻常液体,而是由亿万生灵的怨念、破碎的魂魄以及最污秽的九幽本源熔炼而成,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极寒与疯狂。此刻,血海如同愤怒的巨兽,狂暴地冲击着裂隙边缘那道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古老封印光幕。

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震彻寰宇的咆哮。粘稠的血浪狠狠砸在光幕上,激起漫天污秽的血雨。光幕剧烈地闪烁着,明灭不定,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即将碎裂的呻吟。每一次冲击,都让整个墟渊大地为之震颤,裂痕更深,熔岩喷溅得更高。

叶祁源抬起手,指尖星光凝聚,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向裂隙中心,试图稳固那岌岌可危的封印节点。

然而,就在他指尖星光射出的刹那——

“呜嗷——!”

一声比之前所有咆哮加起来更加凄厉、更加怨毒、仿佛来自万古深渊的尖啸,猛地从裂隙最深处炸开!那声音带着直透神魂的恶意,让叶祁源周身护体的星光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下方狂暴的幽冥血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搅动,猛地向上拱起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漩涡!漩涡中心,粘稠的血浆疯狂旋转,散发出比周围更浓郁百倍的污秽与死寂!

叶祁源的目光,瞬间被那漩涡中心牢牢攫住。

漩涡深处,粘稠、污秽的幽冥血水翻涌着,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缓慢托起。那污浊的血浆渐渐凝聚、拉伸……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是一个女子。

她悬浮于沸腾的血海之上,长发如墨,在污秽的能量流中狂乱飞舞,发梢却诡异地凝结着点点冰晶。一袭破碎不堪、依稀能辨出昔日月白色的长裙,被染成了暗沉的血色,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她的面容,在血海暗红光芒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非生非死的、玉石般的冷硬光泽。

叶祁源一直淡漠如冰的眼眸,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

那张镌刻在他神魂最深处、曾无数次在星河寂寥时浮现,最终又被他亲手以岁月尘埃深深掩埋的脸!

柳清漪!

那个在他最张扬恣肆的年少时光里,如同惊鸿般闯入他生命的女子;那个与他并肩走过无数秘境险地,在月下共论剑道,在星夜同赏流萤,许下过无数缥缈誓言的人;那个……最终为了封印这道裂隙,在他撕心裂肺的呼喊与挽留中,带着决绝而凄美的笑容,毅然决然投入血海,以身殉道,化为封印核心阵眼的……柳清漪!

她……她怎么会……怎么可能?!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叶祁源的心口。他那执掌亿万命星、早已锤炼得古井无波的道心,在这一刻,竟掀起了滔天巨浪!指尖凝聚的星光瞬间溃散,化作点点流萤消失。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脚下坚硬的黑岩无声地裂开几道细纹。

“清……漪?”两个字,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几近破碎的颤抖。这声音在血海的咆哮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血海漩涡中心,那由幽冥血水托起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冰冷、深不见底的幽冥血海!浓稠的暗红色在她眼眶中缓缓旋转,如同两个吞噬一切生机的微型漩涡。当这双血眸,穿透翻涌的污秽血浪与狂暴的能量乱流,毫无感情地落在叶祁源脸上时,一股比九幽寒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柳清漪的眼神。

他记忆中的柳清漪,眼眸清澈如秋水,蕴藏着星辰般的灵动与火焰般的炽热。即便是在最后诀别的瞬间,那双眼中也只有无悔的决绝和对他深深的不舍。

而此刻这双眼睛……只有绝对的死寂,绝对的漠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毛骨悚然的……俯瞰蝼蚁般的嘲弄?

“叶……祁……源……”

一个冰冷、滞涩、毫无起伏的声音,仿佛无数破碎的冰棱相互摩擦,从那血水凝聚的唇间艰难地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幽冥血海特有的死气与怨毒,重重砸在叶祁源的心上。

“尘缘……已断……”

那血眸之中,冰冷死寂的漩涡似乎微微加速了一丝。她缓缓抬起一只手臂,那手臂也是由粘稠的血浆构成,指尖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勿再……纠缠!”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

随着“纠缠”二字落下,她那只抬起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挥!动作决绝,带着斩断一切的冷酷!

“轰——隆——!!!”

整个幽冥血海,随着她这一挥,彻底狂暴了!仿佛沉睡的太古凶魔被彻底惊醒!无边无际的污秽血浪,以前所未有的凶悍姿态,狠狠地、疯狂地撞击在那本就布满裂痕的古老封印光幕之上!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沸腾的墟渊!光幕之上,一道巨大的裂痕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蔓延开来!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蛛网般的裂痕瞬间遍布了整个光幕!

透过那些狰狞的裂痕,叶祁源清晰地看到,下方那沸腾的幽冥血海深处,无数扭曲、嘶嚎的怨魂和狰狞的九幽魔影,正争先恐后地向上涌来,贪婪地啃噬着破碎的光幕,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入这方世界!

而那血海中心的“柳清漪”,在挥出那一击后,身影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周身散发出的幽冥死气也越发浓郁恐怖。她那双纯粹的血眸,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叶祁源,仿佛在欣赏他此刻的震动与……痛苦?

叶祁源僵立在黑岩之上。

耳中是血海魔物的咆哮与封印碎裂的哀鸣,鼻端是硫磺与腐血的恶臭,眼前是那张刻骨铭心却冰冷如鬼的面容。柳清漪那“尘缘已断,勿再纠缠”八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自以为早已荒芜的心田。

痛楚?不,那更像是一种被彻底颠覆的荒谬,一种被无情嘲弄的冰冷。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眸底深处那滔天的巨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比万载玄冰更冷、更沉的幽潭。所有的震动、所有的恍惚、所有属于“叶祁源”这个人的软弱,都被他狠狠剥离,碾碎!

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司命殿主!是执掌命星、镇守三界秩序的星官!

“结阵!”

一声厉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清越、冰冷,带着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瞬间盖过了墟渊的轰鸣!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身后的虚空骤然亮起!数十道璀璨的星光如同利剑般刺破污浊的暗红天幕,精准地落在他周身,显化出数十位气息沉凝、身着星官法袍的身影。他们面色凝重,眼神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星枢位,定!” “天璇位,固!” “摇光位,锁!”

命令简洁而急促。叶祁源的声音再无一丝波澜,只有绝对的冷静与掌控。

数十位星官应声而动,动作迅捷如电。他们脚踏玄奥步罡,手掐繁复法诀,周身星光暴涨,彼此呼应勾连。一道道凝练的星辉从他们手中射出,如同坚韧的光索,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了小半个沸腾墟渊的巨大星网!

这星网并非静止,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星辰符文急速流转构成,散发着古老、神圣、秩序凛然的气息。星网甫一成型,便带着沛然莫御的伟力,猛地向下压去!目标并非那血海中心的“柳清漪”,而是她脚下那狂暴翻涌的幽冥血海本身!

“嗡——!”

星网与污秽的血海甫一接触,便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与剧烈的能量爆炸!粘稠的血水被星网灼烧,蒸腾起大股大股腥臭刺鼻的黑烟。无数试图冲破封印的怨魂魔影,被流转的星辰符文扫中,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瞬间化为青烟消散!

“吼——!”

血海中心,那由幽冥血水凝聚的“柳清漪”,似乎被星网的力量激怒了!她仰头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那纯粹的血眸中,冰冷死寂的漩涡骤然加速旋转,透出暴戾的凶光!

她猛地张开双臂!下方无边无际的幽冥血海,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疯狂地响应着她的意志!无数道粗大如巨蟒的污秽血柱,裹挟着刺骨的阴寒与蚀骨的怨毒,如同攻城巨弩射出的血矛,悍然拔地而起,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撞向那张覆盖下来的璀璨星网!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一片!每一次碰撞,都让整片墟渊空间剧烈震荡!星网被狂暴的血矛冲击得明灭不定,光芒剧烈闪烁。操控星网的数十位星官,身躯齐齐巨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甚至有几位修为稍弱者嘴角已溢出鲜血!他们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碎石被震成齑粉!

“顶住!”叶祁源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穿透爆炸的轰鸣。他双手在胸前急速变幻印诀,速度快得留下道道残影。指尖每一次点出,都有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白星芒射出,精准地没入星网的关键节点,瞬间将其光芒稳定下来,如同给濒临断裂的弓弦注入了新的力量!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着血海中心那个操控血浪的身影。那张脸,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扭曲变幻,时而清晰如故人,时而又模糊成纯粹的血影。每一次看清那张脸,叶祁源的心湖深处便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但转瞬就被他强行镇压下去,只余下冰封般的冷静。

这绝不是柳清漪!即便拥有她的形貌,甚至可能残存着她的一缕气息!柳清漪……那个如火焰般炽热、如星辰般明澈的女子,绝不会操控如此污秽邪恶的力量,更不会以如此冰冷无情的眼神看着他!

这背后……必有惊天阴谋!

念头电转间,叶祁源眼神一厉。他左手维持着星网印诀,右手猛地并指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极致璀璨、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星芒!

“破妄!”

一声低叱!指尖星芒如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却快逾闪电!它精准地避开狂暴的血矛拦截,无视空间距离,直刺血海中心“柳清漪”的眉心!这是司命殿秘传的破幻神光,专破一切虚妄幻形,直指本源!

眼看那点凝聚着洞穿虚妄之力的星芒,就要刺入“柳清漪”的眉心——

她那双纯粹的血眸,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她只是……微微抬起了下巴,那张由污秽血水凝聚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是一个无声的、冰冷到极致的……嘲弄笑容!

下一瞬,星芒没入!

没有预想中的幻形破碎,没有本源显露!

“嗡——!”

一声沉闷的异响!那点足以洞穿金仙法身的破妄星芒,在触及她眉心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不,更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上!星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蕴含的所有破妄之力,竟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晦涩、仿佛源自整个幽冥血海深处的意志,无声无息地……吞噬了!

叶祁源瞳孔骤然收缩!

吞噬?!

这绝非幽冥邪祟所能拥有的力量特性!这感觉……更像是某种……早已设定好的、等待猎物上钩的陷阱?!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柳清漪”那双吞噬了破妄星芒的血眸,猛地亮起!两道浓稠如实质的暗红血光,带着冻结灵魂的极寒与侵蚀万物的怨毒,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蟒,瞬间跨越空间,朝着叶祁源激射而来!

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之前所有攻击!血光未至,那蕴含其中的恐怖死寂与诅咒之力,已让叶祁源身周的星光护罩剧烈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殿主小心!”身后传来星官们惊骇欲绝的呼喊。

叶祁源眼中寒芒爆射!他反应快到了极致,在血光及体的前千分之一瞬,身形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双手在身前闪电般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

“星移!”

唰!

他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本体已在星光闪烁间出现在数十丈外的另一块黑岩之上。动作行云流水,飘逸至极,仿佛只是随意地踏出了一步。

然而——

嗤啦!

那两道恐怖的血光,竟仿佛拥有生命,瞬间撕裂了叶祁源留在原地的星光残影,在空中猛地一个转折,速度丝毫不减,再次锁定叶祁源的真身,疾扑而至!如同附骨之疽!

叶祁源心头一沉。好诡异的锁定!他不敢怠慢,身形再次化为一道飘忽的星光,在沸腾的墟渊上空急速闪避。两道血光紧追不舍,所过之处,空气被冻结出白霜,下方的熔岩被瞬间侵蚀熄灭,留下两道漆黑的死亡轨迹!

轰!轰!轰!

他每一次闪避,血光都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轰击在周围的岩柱或地面上,炸开巨大的坑洞,溅起漫天熔岩碎石。整个墟渊,仿佛成了两道死亡射线疯狂追猎的囚笼!

“结‘天罗’!锁住它!”叶祁源的声音在高速移动中依旧清晰冷静。

星官们强压伤势,再次催动法力。巨大的星网光芒大盛,无数星辰符文脱离主体,化作一条条更为凝练的光索,如同活物般,从四面八方缠绕向那两道紧追叶祁源的血光!

嗤嗤嗤!

光索与血光接触,爆发出刺耳的消融声。星辰之力与幽冥死气激烈对抗,相互湮灭!在数十位星官不计代价的全力催动下,那两道血光的速度终于被迟滞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迟滞!

叶祁源眼中厉色一闪!他不再闪避!身形猛地顿住,于虚空中悍然转身!面对那两道已近在咫尺、散发着恐怖死气的暗红血光!

他双手在胸前猛地合拢!掌心相对!一点比之前破妄星芒更加凝聚、更加内敛、仿佛将所有星光都压缩到极致的微小光点,在他掌心之间骤然亮起!

那光点虽小,却散发出一种令整个沸腾墟渊都为之瞬间凝滞的恐怖威压!仿佛一颗即将爆发的星辰核心!

“星殒!”

冰冷的声音,宣告着终极的毁灭!

他双掌猛地向前一推!

那点压缩到极致的光点,骤然爆发!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开混沌的银白光束!光束细如发丝,却蕴含着洞穿万物的锋锐与湮灭一切的星辰寂灭之力!

唰——!

细如发丝的银白光束,无声无息地切入两道粗大的暗红血光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万分之一秒。

下一刻——

“嘶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凝固的牛油!那两道蕴含着恐怖幽冥死气的血光,竟被这道看似纤细的银白光束,从中硬生生地、毫无滞碍地……一剖为二!

被剖开的血光,如同被斩断的毒蛇躯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凶威与灵性,在空中猛地一僵,随即轰然溃散!化作漫天污秽的血雨,夹杂着无数怨魂临死前的凄厉尖啸,纷纷扬扬洒落下方沸腾的熔岩血海!

血海中心,那操控一切的“柳清漪”身影猛地一震!那双纯粹的血眸之中,冰冷死寂的漩涡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仿佛叶祁源这一击“星殒”,不仅斩断了她的攻击,更直接撼动了她存在的根基!

她由幽冥血水凝聚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瞬间的模糊与溃散迹象!那张冰冷的面孔上,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丝……痛苦?或者说,是某种维系被强行撕裂的扭曲?

“呃啊——!”

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嘶吼,从她口中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滞涩的摩擦声,而是充满了生灵的疯狂与暴戾!这声嘶吼,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墟渊!

轰隆隆!

下方本就狂暴的幽冥血海,如同被彻底点燃!粘稠的血浪掀起万丈狂澜,无数先前被星网阻挡的怨魂魔影,在血浪的加持下力量暴增,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嚎,悍不畏死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封印光幕和星官们布下的星网!

咔嚓!咔嚓!

封印光幕上的裂痕再次疯狂蔓延,如同蛛网般迅速覆盖了大部分区域!星网也被这骤然爆发的冲击撞得剧烈凹陷,光芒急剧暗淡!数名星官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殿主!封印……快撑不住了!”一位年长的星官嘶声喊道,声音带着绝望。

叶祁源悬立虚空,气息微微有些急促。刚才那记“星殒”,看似摧枯拉朽,实则消耗巨大。他盯着血海中那个痛苦嘶吼、气息却更加危险恐怖的身影,眼神冰冷如刀。

不能再拖了!必须找到她的核心!找到这诡异存在的破绽!否则,今日墟渊必破,三界危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心湖深处因那张面孔而泛起的波澜。双手再次抬起,掌心相对,更为璀璨的星光开始疯狂汇聚!这一次,不再是点,而是一团急速旋转、内部仿佛有无数星辰生灭的恐怖星璇!

“助我!”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身后数十位星官心领神会,不顾自身伤势,同时喷出一口精血!精血化作血雾,融入周身星光,随即他们齐声怒喝,将体内残存的法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叶祁源背后!

嗡——!

叶祁源掌心的星璇瞬间暴涨十倍!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墟渊的空间都开始扭曲!狂暴的能量乱流被强行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相对平静的领域!他衣袍猎猎狂舞,发丝在狂暴的能量中飞扬,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血海中心那个身影!

“镇!”

一字吐出,如同神谕!

那巨大的、急速旋转的毁灭星璇,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如同坠落的星辰,悍然朝着血海中心的“柳清漪”轰然砸落!

星璇所过之处,空间塌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方沸腾的幽冥血海被无形的巨力强行压出一个巨大的凹陷!无数冲击封印的怨魂魔影,在星璇散逸出的毁灭气息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无声消融!

这一击,汇聚了叶祁源与数十位星官的全部力量!是孤注一掷的绝杀!

血海中心,“柳清漪”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她停止了痛苦的嘶吼,猛地抬起头!那双纯粹的血眸死死盯着轰然砸落的毁灭星璇,其中冰冷死寂的漩涡疯狂旋转,透出前所未有的疯狂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本能的……恐惧?

她双臂猛地张开,下方无边血海发出震天的咆哮!粘稠的血水疯狂地向她汇聚,在她身前形成一面巨大无比、厚达百丈的污秽血盾!血盾之上,无数扭曲痛苦的怨魂面孔浮现、挣扎、咆哮,散发出浓烈到极致的绝望与诅咒气息!

同时,她双手在胸前急速舞动,一道道由最精纯幽冥死气凝聚的诡异符文被打入血盾之中!血盾的光芒瞬间变得凝实厚重,仿佛由万载血晶铸成!

“吼——!”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臂猛地向前推出!

百丈血盾,悍然迎向毁灭星璇!

下一瞬——

毁灭的星辰,撞上了绝望的壁垒!

没有声音。

或者说,在撞击发生的瞬间,所有声音都被那极致的光与热、湮灭与创生所吞噬了!

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万一的巨大光球,在撞击点骤然诞生!光球内部,是纯粹到极致的银白星力与粘稠污秽的幽冥血光在疯狂地相互吞噬、湮灭、爆炸!

光球急速膨胀!瞬间吞噬了血海中心的“柳清漪”,吞噬了那面巨大的血盾,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光芒之盛,让整个墟渊都变成了刺目的白!所有正在激战、咆哮的怨魂魔影,在这光芒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雪人,瞬间气化消失!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灭世海啸,以光球为中心,呈环形向四面八方横扫开来!

轰——!!!

直到此刻,那迟来的、足以震碎星辰的恐怖巨响,才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雷霆,轰然炸响!整个墟渊,连同其依附的广袤大陆板块,都在这一声巨响中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无数巨大的岩柱在冲击波中如同沙堡般崩塌、粉碎!下方沸腾的熔岩血海被掀起万丈狂澜,又被瞬间蒸发!空间如同破碎的镜子,布满了漆黑的裂痕!

噗!噗!噗!

叶祁源身后,那数十位全力助他的星官,在这灭世般的冲击波面前,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齐齐鲜血狂喷,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掀飞出去!他们布下的星网,在坚持了不到半息后,便如同脆弱的蛛网般寸寸碎裂,化为漫天流萤!

叶祁源首当其冲!他身体剧震,如同被亿万钧重锤迎面轰中!护体的星光护罩只坚持了一瞬便轰然破碎!玄底银星的法袍瞬间被撕裂多处,裸露的肌肤上浮现出道道血痕!他闷哼一声,喉头一甜,一股逆血涌上,却被他强行咽下!身形在狂暴的冲击中如同磐石般死死钉在虚空,半步不退!唯有那双眼睛,穿透刺目的光芒与混乱的能量风暴,死死盯着爆炸的中心!

光芒,在缓缓消散。

能量风暴,在逐渐平息。

当那足以刺瞎人眼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露出爆炸中心的景象时,叶祁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面厚达百丈、由无数怨魂诅咒凝聚的污秽血盾……消失了!被彻底蒸发!

血海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空洞”!空洞边缘的幽冥血水如同沸油般剧烈翻滚,却暂时无法将其填满。

然而,在那空洞的正上方——

那个由幽冥血水凝聚的身影,依旧悬浮在那里!

只是此刻的她,凄惨到了极点。整个下半身几乎完全消失,残余的部分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滴落。仅存的上半身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那张属于柳清漪的面孔,更是破碎不堪,半边脸颊都缺失了,露出内部不断蠕动的污秽血浆。唯有那双眼睛……那双纯粹、冰冷、死寂的幽冥血眸……依旧存在!

而且,此刻那双血眸,正死死地、怨毒无比地……锁定着叶祁源!

她的气息,虽然衰弱了许多,但那股源自幽冥血海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凶戾与疯狂,却比之前更加浓郁!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击,不仅没能杀死她,反而彻底激怒了她,或者……释放了她体内某种更深层、更恐怖的东西?

“嗬……嗬……”破碎的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怪响,她仅存的半张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扭曲地向上扯动着,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紧接着,下方那被暂时蒸发的巨大空洞周围,沸腾的幽冥血水如同活物般,疯狂地向上倒卷!亿万污秽的血滴、破碎的怨魂残念,如同归巢的毒蜂,急速地涌向那破碎的身影,修补着她残破的躯体!

她的身体,在叶祁源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重新凝聚!

“殿主!她……她杀不死!这血海……在为她重塑魔躯!”远处,一位勉强稳住身形、嘴角溢血的星官绝望地嘶喊。

叶祁源沉默地看着那急速愈合的身影,看着她眼中越来越盛的怨毒与疯狂。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嘴角一丝被强行压下的血迹。指尖触碰到那温热的液体,带着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杀不死?

不。

这世上,没有真正不灭的存在。即便是执掌命星的司命,亦有归寂之日。

他盯着那双怨毒的血眸,看着那不断蠕动的污秽血浆重塑着那张刻骨铭心的脸。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如同冰冷的水滴,落在他被怒火和冰冷覆盖的心湖深处。

这幽冥血海的力量……这重塑魔躯的方式……似乎……并非纯粹的九幽邪祟?那吞噬他破妄神光的特性,那硬抗星璇而不灭的坚韧……隐隐透着一丝……不属于下界的、更高层次的规则之力?

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就在这时——

“叶祁源!休得猖狂!”

一声暴怒的厉喝,如同炸雷般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厉喝,一道赤红如血的巨大刀罡,撕裂污浊的天空,带着焚天煮海的恐怖热浪,悍然斩向血海中心正在愈合的“柳清漪”!

刀罡之后,是数道强横无比的身影!为首一人,身着赤红道袍,须发皆张,面容威严而愤怒,正是玄门魁首之一,以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着称的赤霄真人!他身后跟着数位气息沉凝的玄门宿老,个个脸色铁青,杀气腾腾。

“赤霄道友!且慢!”叶祁源心头猛地一跳,厉声喝止!他察觉到赤霄真人这一刀蕴含的恐怖纯阳之力,与幽冥血海乃是死敌,一旦碰撞,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心中那份异样的怀疑,让他对眼前这“柳清漪”的真实状态产生了更深的忌惮!

然而,赤霄真人含怒出手,刀势已老,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妖孽!受死!”赤霄真人怒目圆睁,根本不听叶祁源劝阻,巨大刀罡去势更急!

血海中心,那正在重塑身躯的“柳清漪”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猛地转头!那双怨毒的血眸看向那焚天煮海的赤红刀罡!她没有硬接,破碎的身体诡异地扭曲了一下,如同融化的影子般,瞬间沉入下方翻涌的幽冥血海之中,消失不见!

轰——!!!

赤红刀罡狠狠斩在空处!狂暴的纯阳烈焰炸开,将大片幽冥血水瞬间蒸发,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腾起漫天腥臭黑烟!

“嗯?跑了?”赤霄真人收刀而立,浓眉紧锁,神念如潮水般扫过下方沸腾的血海,却一无所获。他转而看向叶祁源,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满,“叶殿主!墟渊异动,封印告急,你司命殿镇守不力,竟让此等邪魔显化于世!方才为何阻我诛魔?!”

他身后的几位玄门宿老也纷纷上前,目光锐利如刀,带着质问之意,隐隐将叶祁源围在中间。

“是啊,叶殿主!那魔物分明以邪法幻化柳仙子形貌,惑乱心神,动摇封印!此等大患,岂容姑息?”一位须发皆白、手持拂尘的老道沉声道,语气虽缓,却字字如针。

“哼!我看叶殿主莫不是被那魔物幻化的旧情所迷,手下留情了?”另一位脾气火爆的玄门长老直接冷哼出声,目光咄咄逼人。

数十位刚刚稳住身形、气息萎靡的司命殿星官见状,又惊又怒,强撑着伤势聚拢到叶祁源身后,怒视着咄咄逼人的玄门众人。一时间,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大战的墟渊上空,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一边是玄门正道的怒火与质疑,一边是司命殿的愤怒与委屈,狂暴的能量乱流依旧在肆虐,下方封印光幕的碎裂声不绝于耳,如同背景的哀鸣。

叶祁源立于风暴中心,面对玄门众人的质问与身后星官们的不忿,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方才被强行压下的逆血,此刻在脏腑间隐隐作痛,玄底银星的法袍多处破损,沾染着血迹与烟尘,显得有几分狼狈。然而,他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邃、冰冷。

他没有立刻反驳赤霄真人的质问,也没有理会那几位宿老隐含锋芒的话语。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愤怒的脸庞,越过下方沸腾的幽冥血海,最终落在了那道布满裂痕、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古老封印光幕上。

光幕之后,是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无穷恶意的九幽裂隙。裂隙深处,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这里的一切,带着贪婪、怨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

“诸位,”叶祁源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墟渊的轰鸣与玄门众人的怒意,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下方那道摇摇欲坠的封印光幕,指尖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诛魔?诛哪个魔?”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扫过赤霄真人等人,“是诛那操控血海、幻化人形的邪祟?还是……诛这维持了万年、却也禁锢了万年的……牢笼?”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赤霄真人勃然变色:“叶祁源!你此言何意?!莫非你司命殿真要罔顾苍生,与这九幽邪魔……”

“赤霄!”叶祁源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一步踏前,周身那被冲击波削弱的气势竟再次升腾起来,破碎的法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源自命星本源、俯瞰众生的浩瀚威压,瞬间笼罩全场!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他指向那封印光幕上不断蔓延的裂痕,指向光幕之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看看那些裂痕!感受那裂隙深处的气息!万年封印,它挡住的,仅仅是九幽邪魔吗?!”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直刺赤霄真人心底:“方才那邪物硬接我司命殿‘星殒’一击而不灭!其力量根源,绝非纯粹幽冥!那吞噬我‘破妄’神光的意志……那驱动血海、近乎不灭的规则……赤霄,你是玄门魁首,执掌纯阳真火万年,告诉我!那感觉……你难道不觉得……有一丝熟悉?!”

“熟悉?”赤霄真人被叶祁源的气势所慑,又被他这石破天惊的质问砸得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叶祁源所指,凝神感应那裂隙深处的气息。他身后的几位玄门宿老也脸色微变,神念纷纷探出。

就在这时——

“呵呵呵……”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在众人神魂深处响起的、冰冷而缥缈的笑声,毫无征兆地传来!

笑声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漠然与……高高在上的……悲悯?

紧接着,那布满裂痕的古老封印光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裂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神圣、威严、堂皇正大!充满了至阳至刚、涤荡一切邪祟的气息!与下方污秽的幽冥血海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

然而,就在这神圣的金光爆发的同时——

“咔嚓嚓——!!!”

一连串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响起!整个封印光幕,如同被敲碎的琉璃穹顶,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轰然崩塌!化作漫天飞舞的、闪烁着神圣金光的……碎片!

金光碎片如雨纷落,映照着下方翻腾的幽冥血海,交织出一幅诡异绝伦的画面。

随着光幕的彻底破碎,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粘稠如实质的幽冥死气,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太古凶魔,从裂隙深处疯狂喷涌而出!瞬间席卷整个墟渊!但这股气息之中,却诡异地夹杂着一丝……与那神圣金光同源、却冰冷无情到极致的……天道意志!

赤霄真人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了,如同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他死死盯着那漫天飞舞的金色封印碎片,感受着那喷薄而出的、混杂着神圣与死寂的诡异气息,瞳孔收缩到了极致,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张着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那……那是……”他身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手指颤抖地指着金光碎片,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九天镇狱神纹’?!是……是上界传下的……核心阵纹?!它……它怎会……怎会崩碎?!”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看到了最根本的信仰在眼前崩塌!

“不……不可能!”另一位玄门宿老失声叫道,声音尖利,“上界神纹,蕴含无上天道之力,万邪不侵,万劫不磨!怎会被区区九幽之气侵蚀崩毁?!”他眼中充满了茫然与巨大的恐惧。

“除非……”一位一直沉默、眼神深邃如海的老妪,死死盯着那喷涌着混杂气息的裂隙,干涩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侵蚀崩毁的力量……本就……源自……天道?!”

“源自天道”四个字,如同四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在场所有玄门宿老的心口!他们如遭雷击,身体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认知根基彻底颠覆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这万年封印,这守护三界的“九天镇狱神纹”,这被他们奉为天道恩赐、神圣不可侵犯的屏障……难道……竟也是……枷锁?而那崩碎封印的力量,并非来自九幽的反噬,而是……来自他们敬畏了万年的……上苍?!

这念头太过恐怖,太过荒谬!让他们这些修行了数千年、早已心如磐石的道心,都出现了剧烈的动摇与裂痕!

叶祁源将玄门众人惊骇欲绝、如丧考妣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心中没有半分讥讽,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真相的残酷,往往比妖魔的利爪更能摧毁人心。

他不再看他们。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穿透虚妄的利剑,越过那崩塌的封印,越过喷涌的幽冥死气与那诡异的天道意志,死死锁定在九幽裂隙的最深处——那翻腾的幽冥血海源头。

在那里,在那无尽的污秽与黑暗的核心,一点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灵魂悸动,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传递出来!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柳清漪独有的、那份烙印在他神魂深处的……印记!

她还“存在”!并非完全被那幽冥意志吞噬!

这感应,让叶祁源冰封的心湖,猛地一颤!一股混杂着希望与更巨大痛楚的激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筑起的堤坝!他几乎能“看”到,在那污秽的血海最深处,在那被幽冥意志和诡异天道双重裹挟的核心,柳清漪那残存的一缕真灵,如同被囚禁在琥珀中的飞虫,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煎熬!

必须下去!必须找到她!哪怕那血海是焚身的熔炉,那裂隙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司命殿所属!”叶祁源的声音再次响起,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的混乱与惊骇,“固守墟渊外围!在我归来之前,天塌下来,也给我顶住!”

“殿主?!”身后的星官们大惊失色。他们深知那九幽血海是何等凶险之地!即便以叶祁源之能,孤身深入,也几乎是十死无生!

“叶祁源!你疯了?!”赤霄真人也被这命令惊醒,暂时从巨大的认知冲击中挣脱出来,厉声喝道,“那是九幽血海核心!是万魔之源!你想去送死吗?!”

“送死?”叶祁源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赤霄真人惊怒的脸,扫过一众星官担忧焦急的神情,最后落向那深不见底的九幽裂隙。他的嘴角,竟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看透生死、放下一切、唯余执念的……极致淡然。

“我只是……”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去接一个人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那光芒并非璀璨的银白,而是带着一种燃烧本源般的、近乎透明的苍青之色!如同扑火的流星,又似归巢的倦鸟,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然,悍然冲入了那刚刚崩塌封印、正喷涌着无穷污秽与死寂的……九幽裂隙深处!

“殿主——!!!”

司命殿星官们目眦欲裂的呼喊,被身后骤然爆发的、更加狂暴的幽冥冲击波瞬间淹没!

赤霄真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交织着震惊、不解、愤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无措。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苍青色的流光,被下方翻涌而上的、粘稠污秽的幽冥血浪……瞬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幽裂隙深处,是真正的无边炼狱。

粘稠如浆的幽冥血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每一滴都蕴含着亿万生灵的怨念与蚀骨销魂的极寒。无数扭曲的怨魂面孔在血水中沉浮、嘶嚎,伸出无形的利爪,疯狂撕扯着闯入者的神魂。更深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九幽魔影蛰伏在永恒的黑暗中,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污秽的法则之力无处不在,侵蚀、扭曲着一切不属于此地的存在。

叶祁源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苍青色光焰。那是他燃烧自身命星本源形成的护体星殛之炎,霸道绝伦,将靠近的污秽血水与怨魂瞬间焚成虚无。但光焰在无边血海的侵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

他循着神魂深处那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悸动,如同在无尽泥沼中跋涉的旅人,朝着血海的最深处、那悸动的源头,艰难而坚定地前行。每一步,都承受着万钧重压与神魂撕裂般的痛苦。无数怨毒的嘶嚎与源自幽冥本源的疯狂低语,如同亿万根钢针,持续不断地刺扎着他的识海。

“放弃吧……沉沦吧……归于永恒的寂灭……”

“血肉……灵魂……美味的祭品……”

“天道……轮回……皆为虚妄……唯有血海……才是归宿……”

叶祁源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对这些足以令金仙沉沦的魔音置若罔闻。他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神魂深处那一点微弱的感应上。清漪……等我!

不知在血海中穿行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万年。前方的污秽血水颜色变得更深,近乎纯粹的墨黑,散发出更加古老、更加死寂的气息。而神魂深处那点悸动,也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与……一种被重重锁链束缚的痛苦挣扎感。

到了!

叶祁源猛地停下身形。眼前,是一片相对平静的、如同巨大心脏般缓缓搏动着的暗红血域。血域的中心,并非预想中的恐怖魔物,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由森森白骨构筑而成的祭坛!

祭坛的样式古老而邪异,每一根骨骼都散发着不同生灵的怨念与力量波动,显然来自无数强大的存在。无数粗大的、由幽冥死气凝聚而成的漆黑锁链,如同巨蟒般缠绕着祭坛,锁链的另一端,则深深扎入下方无边无际的幽冥血海之中,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污秽力量。

而在祭坛的最顶端,那无数锁链汇聚的核心——

一个身影,被无数符文闪烁的漆黑锁链,贯穿四肢百骸,牢牢地钉在祭坛中央一根巨大的、扭曲的脊椎骨柱上!

长发如墨,散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残破的月白长裙早已被污血浸透,紧贴在身上。裸露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咒文。她的头颅低垂着,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但叶祁源的心脏,却在看清那身影的瞬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柳清漪!

真的是她!不是幻化,不是投影!是她的本体!被这污秽的祭坛和锁链,如同献祭的羔羊般,钉死在这血海核心!

神魂深处传来的剧烈悸动,正是源自这具被钉死的躯体!那里面,还残留着她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真灵!

“清漪!”叶祁源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一步踏出,便要冲向祭坛!

然而——

“止步。”

一个冰冷、漠然、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摩擦,直接在叶祁源的神魂中响起!

祭坛顶端,那被钉在骨柱上的柳清漪,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长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了那张叶祁源魂牵梦萦、却又在墟渊之上冰冷相对的脸。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再无任何属于“柳清漪”的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怨恨,也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绝对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她的眼睛睁开了。

依旧是那双纯粹、冰冷、深不见底的幽冥血眸!但此刻,那血眸之中,除了死寂的漩涡,还多了一点东西——一点极其微小、却散发着至高无上、冰冷无情气息的……金色光点!如同镶嵌在血色漩涡中心的……天道之瞳!

这双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叶祁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又像是在审视一个有趣的、但终将消逝的变量。

“你……来了。”那冰冷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叶祁源神魂中响起,并非柳清漪的嗓音,而是一种非男非女、毫无特征的规则之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比推演中……快了三息。”

叶祁源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与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痛楚,身形停在原地,周身苍青色的星殛之炎无声地燃烧着,将靠近的污秽血水蒸发。他死死盯着那双镶嵌着金色天瞳的血眸,声音冷得掉渣:“你……是什么东西?天道走狗?还是……这幽冥血海滋生的孽障?”

“东西?”那漠然的声音似乎带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程序错误般的波动,随即又恢复冰冷,“定义……无意义。吾乃此阵‘枢’,维系‘归墟之序’的……必要节点。亦可称……‘天道之钉’。”

“天道之钉?”叶祁源眼中寒光爆射,“钉住谁?钉住这幽冥血海?还是……钉住这三界众生,好让尔等高高在上,予取予求?!”

“秩序,需要代价。”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下界生灵,浊气深重,怨念不息,滋扰清虚。万载一轮回,引九幽之力冲刷,涤荡污浊,重归本源,乃维系三界平衡之……天道至理。”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将血淋淋的“真相”赤裸裸地剖开在叶祁源面前!

所谓九幽裂隙爆发,所谓邪魔入侵……原来不过是上界“天道”为了清除下界积累的“污浊”(生灵怨念),而定期启动的一场残酷的“大清洗”!如同农夫收割庄稼,牧民淘汰病畜!柳清漪当年以身殉道封印裂隙,非但未能阻止,反而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这场清洗的核心阵眼——“天道之钉”!她的牺牲,她的痛苦,她残留的真灵被束缚于此,竟只是为了更好地执行这场收割亿万生灵的“天理”!

滔天的怒火,瞬间焚尽了叶祁源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那怒火并非炽热,而是冰冷到极致,足以冻结灵魂!

“好一个天道至理!”他怒极反笑,笑声在死寂的血海中显得格外刺耳,“好一个维系平衡!以亿万生灵为薪柴,以挚爱之魂为祭品……这便是你们高高在上的‘理’?!”

“情感,是浊念之源,是秩序之障。”那双血金异瞳漠然地“看着”他,声音毫无起伏,“你之执念,亦是虚妄。退去,尚可苟存于此秩序之下。否则……抹除。”

随着“抹除”二字落下,整个巨大的白骨祭坛猛地一震!缠绕其上的无数漆黑锁链哗啦作响,爆发出刺目的乌光!下方无边幽冥血海疯狂倒卷,无穷无尽的污秽死气与怨念之力,如同百川归海,顺着那些锁链,疯狂涌入祭坛顶端柳清漪被钉住的身体!

她灰白色的肌肤上,那些蛛网般的黑色咒文瞬间亮起,如同活物般蠕动!一股比之前恐怖十倍、仿佛能碾碎星辰的幽冥死气,混合着一丝冰冷无情的天道意志,以她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形成一道毁灭性的能量狂潮,朝着叶祁源席卷而至!

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冻结、崩裂!无数靠近的怨魂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虚无!

面对这足以令真仙陨灭的恐怖一击,叶祁源眼中却无半分惧色,唯有冰封的决绝与燃烧的疯狂!

“苟存?哈哈哈哈!”他仰天长笑,笑声中是无尽的悲怆与桀骜!周身那本就黯淡的苍青色星殛之炎,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光芒,不再仅仅是星力,更混合着他燃烧生命、燃烧神魂、燃烧过往一切情感与记忆所化的……最本源的力量!

“我叶祁源此生,不求长生,不慕大道!”他一步踏出,竟迎着那毁灭狂潮,悍然冲向白骨祭坛!身形在狂暴的能量中如同逆流而上的孤舟,破碎的法袍在身后拉出决绝的轨迹!

“只求一个答案!只问一句——”

他死死盯着祭坛顶端那双漠然的血金异瞳,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而出,带着撼动神魂的意志:

“凭什么——?!”

凭什么尔等天道,便可视众生如草芥?!

凭什么挚爱之人,要沦为尔等收割的祭品?!

凭什么这煌煌天理,容不下一点人心执念?!

轰——!!!

燃烧一切的苍青烈焰,与那席卷而来的幽冥死气、天道意志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与吞噬!两股极致的力量在接触的瞬间,便疯狂地相互抵消、湮灭!形成一个短暂的能量真空地带!

叶祁源的身躯剧震,如同被亿万把无形的重锤同时砸中!护体的苍青烈焰瞬间被压制到极限,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他口鼻之中溢出金色的血液,那是燃烧本源过剧的征兆!身体表面更是崩裂开无数细密的伤口,金色的神血混杂着苍青的火焰滴落,瞬间被下方的污秽血海吞噬!

但他冲锋的脚步,竟未停止!反而在巨大的压力下,爆发出更快的速度!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破——!”

他发出一声震碎神魂的怒吼!燃烧着苍青烈焰的右拳,凝聚了他此刻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不甘与愤怒,悍然轰向那束缚着柳清漪的、缠绕着无数漆黑锁链的巨大脊椎骨柱!

拳锋所向,空间塌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咔嚓——!

一声清脆无比、却又仿佛响彻了整个幽冥世界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那根由无数强大生灵骨骼熔炼而成、缠绕着最精纯幽冥死气与天道符文的巨大脊椎骨柱,在叶祁源这燃烧生命与神魂的终极一拳之下,竟……应声而断!

轰隆!

巨大的骨柱上半截轰然倒塌,砸入下方沸腾的血海,溅起滔天巨浪!

缠绕其上的无数漆黑锁链,如同被斩断了根源的毒蛇,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与力量,哗啦啦地崩解、脱落!

束缚……解开了!

祭坛顶端,柳清漪那被钉在骨柱上的身体,随着锁链的崩解,失去了支撑,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下。

“清漪!”叶祁源强忍着神魂欲裂的剧痛与本源燃烧殆尽的虚弱,身形一闪,不顾一切地冲上祭坛,伸出颤抖的手臂,想要接住那坠落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柳清漪的瞬间——

那具倒下的身体,竟在半空中……停住了。

柳清漪缓缓地、自行地……站直了身体。

缠绕在她身上的最后几根锁链寸寸断裂,化作飞灰。她缓缓抬起头。

长发依旧散乱,残破的长裙沾染污血,肌肤上那些可怖的黑色咒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失。

但叶祁源伸出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因为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变了。

不再是纯粹冰冷的幽冥血眸,也不再是镶嵌着金色天瞳的诡异存在。

那是……柳清漪的眼睛。

清澈,明净,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倒映着星辰。

只是那星辰之中,再无少年时的炽热灵动,也无诀别时的无悔决绝。只有一片……看透了沧海桑田、历经了万劫轮回后的……极致平静。

平静得……令人心碎。

她缓缓抬起手,动作有些生涩,仿佛在重新适应这具久违的身体。指尖拂过自己染血的脸颊,拭去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混合着血污的……泪水?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叶祁源脸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叶祁源无法理解的……深深的、仿佛沉淀了万载光阴的……悲悯。不是对他的悲悯,而是对这片天地,对这场轮回,对那所谓天道……的悲悯。

她看着他燃烧着苍青火焰、布满裂痕与金血的手,看着他破碎法袍下同样伤痕累累的身躯,看着他眼中那混杂着希望、痛苦、不解与无尽疲惫的复杂光芒。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一个动作,无声,却重逾千钧。

叶祁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沉入无底深渊。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柳清漪的目光越过他,投向祭坛下方那无边无际、依旧在翻腾咆哮的幽冥血海,投向那深不见底的九幽裂隙,更投向那裂隙之上、仿佛笼罩着整个三界的……无形枷锁。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叶祁源的神魂深处,却清晰地响起了一个温柔、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尘缘决意的声音:

“祁源……”

“放手吧。”

“这枷锁……这轮回……这所谓的天理昭昭……”

“该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清漪的身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无暇的……白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星力,亦非仙元,而是一种最纯粹、最本源的生命灵光!是她残存真灵燃烧所化的……最终绚烂!

光芒是如此耀眼,瞬间驱散了祭坛周围万里的幽冥黑暗!污秽的血水在光芒照耀下如同冰雪般消融!无数嘶嚎的怨魂在光芒中变得平静,随即化作点点纯净的光尘消散!

与此同时,叶祁源神魂深处,那一直存在的、属于柳清漪的灵魂悸动……消失了。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

叶祁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嘶吼!他猛地向前扑去,燃烧着火焰的手抓向那团纯净的光!

然而,他的手,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那片纯净到极致的白光,在爆发的顶点,猛地向内一缩!

随即,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无法言喻破灭之力的白色光柱,无声无息地……逆冲而上!

光柱的目标,并非叶祁源,亦非这幽冥血海。

而是……那九幽裂隙之上,那冥冥之中、笼罩着整个下界三界的……无形天道枷锁!

光柱所过之处,污秽退散,黑暗消融!坚固无比的空间壁垒如同薄纸般被洞穿!光柱无视了距离,无视了阻隔,瞬间贯穿了九幽,冲出了墟渊,直刺那高高在上、冰冷运转的……苍穹本源!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一的巨响,并非在耳边,而是在整个三界亿万生灵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开!

天空……裂开了!

一道横贯整个苍穹的巨大裂痕,如同被利刃划开的锦缎,出现在所有生灵抬首可见的天幕之上!裂痕之中,不再是熟悉的日月星辰,而是翻滚沸腾的、最本源的混沌能量!无数象征着天道规则的秩序神链,在裂痕边缘显化出来,此刻却如同被烧红的铁链,剧烈地扭曲、颤抖、发出刺耳的悲鸣!一道道巨大的秩序神链,在混沌能量的冲击下,开始寸寸断裂、崩解!

天哭!血雨!地裂!山崩!江河倒流!日月无光!

整个三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末日景象!

而在这灭世的景象中心,在那崩塌的白骨祭坛顶端。

叶祁源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维持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

他的指尖,只残留着几点微弱的、正在迅速消散的白色光尘。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没有泪,没有嘶吼,没有崩溃。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

仿佛灵魂,也随着那道白光,一同冲向了那碎裂的苍穹,一同……化为了虚无。

苍青色的星殛之炎,早已在他周身彻底熄灭。

他站在崩塌的祭坛废墟上,站在依旧翻腾却仿佛失去了某种核心意志、变得混乱无序的幽冥血海之中。

破碎的玄底银星法袍,在混乱的能量乱流中微微摆动。

像一个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

上方,苍穹的裂痕在不断扩大,混沌的能量如同天河倒灌,倾泻而下,冲刷着旧世界的残骸。秩序神链崩断的声音,如同天地最后的丧钟。

下方,失去了“天道之钉”束缚的幽冥血海,彻底狂暴,掀起灭世的狂澜,却再也无法形成统一的意志,只是无序地肆虐、吞噬。

叶祁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他看向那道横贯天地的巨大裂痕,看向那倾泻而下的混沌洪流,看向那不断崩断的、象征着旧日秩序的天道锁链。

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在无尽死灰中复燃的星火,极其艰难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并非希望,亦非悲伤。

而是一种……看透了一切虚妄、粉碎了一切枷锁后的……极致茫然。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自由。

他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金色神血与柳清漪最后光尘的手,缓缓地、颤抖地,伸向那碎裂的苍穹,伸向那倾泻而下的混沌。

仿佛想要触摸。

又仿佛……只是告别。

指尖,触碰到一丝混沌气流,冰凉。

他极轻、极轻地,呢喃出声,声音破碎在灭世的轰鸣里:

“清漪……”

“我看见了……”

指尖触及的混沌气流,冰凉。

不是幽冥血海的蚀骨阴寒,也不是天道意志的冰冷无情。那是一种更原始、更蛮荒的凉,如同鸿蒙初开时,尚未被任何意志定义过的虚无本身,带着最纯粹的“无”之触感。

叶祁源的手指,就那样悬停在翻滚的混沌气流之中。

破碎的玄底银星法袍,在灭世的风暴里猎猎作响,如同残破的战旗。他抬着头,望着那道撕裂了整个苍穹的巨大伤口。伤口边缘,无数曾经象征无上权柄、维系三界运转的天道秩序神链,此刻正发出刺耳欲绝的悲鸣,如同被烧红的巨蟒,在混沌的冲刷下剧烈扭曲、崩断!

金色的神链碎片,裹挟着尚未散尽的神圣威压,如同燃烧的陨星,拖着长长的光尾,从九天坠落,砸向下方早已满目疮痍的大地、沸腾失控的血海。每一次撞击,都引发新的地裂山崩,血浪滔天。

天,在流血。金色的、神圣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天之血。

赤红色的血雨,混杂着粘稠的污秽血沫,从污浊的天幕倾盆而下,浇灌着这片正在走向终焉的世界。大地在哀嚎,熔岩从深不见底的裂缝中喷涌,江河倒卷,曾经巍峨的仙山如同沙堡般坍塌。生灵的悲鸣在灭世的巨响中微不可闻,如同被碾碎的虫豸。

叶祁源站在崩塌的白骨祭坛废墟上,脚下是依旧翻涌却已失去核心意志、只剩下纯粹破坏本能的幽冥血海。污秽的血浪拍打着祭坛的残骸,溅起的血沫落在他裸露的伤口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被残存的神血本能地排斥、蒸发。

他像一尊失去了所有色彩的石像,矗立在毁灭的中心。

指尖的冰凉混沌气流,如同最锋利的针,刺破了他灵魂深处那层死寂的空白。

“清漪……”

破碎的呢喃,被淹没在天地崩毁的轰鸣里。

他看见了。

看见了那道逆冲苍穹、撕裂天道的纯净白光,是她残存真灵燃尽一切的绝唱。

看见了那白光中,她最后回眸时,眼中沉淀了万载痛苦与洞悉后的极致平静。

看见了那平静之下,深埋的、对他、对这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三界、对这冰冷运转的所谓“天道”……的悲悯。

**放手吧……**

**该结束了……**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神魂深处回荡。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尘缘、终结万古轮回的决绝。

结束了?

叶祁源空洞的眼眸深处,那一点艰难复燃的星火,微微摇曳了一下。

他看着不断扩大的苍穹裂口,看着倾泻而下的混沌洪流冲刷着旧世界的残骸,看着象征着旧秩序的金色神链如同腐朽的绳索般根根崩断。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浸透了他被巨痛和空虚占据的四肢百骸。

不是解脱。

不是希望。

是一种……无边无际的……**荒芜**。

自由?

他曾经少年意气,执掌命星,睥睨星河,以为“自由”便是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司命殿星图上随心拨弄亿万星辰轨迹的权柄。

后来,他淡漠疏离,看星起星灭,视万物如刍狗,以为“自由”便是心无挂碍,了无尘埃。

直到此刻。

枷锁崩碎,天道倾覆,旧秩序在混沌的冲刷下土崩瓦解。

束缚他的,束缚三界亿万生灵的,那名为“九天镇狱神纹”、实为收割囚笼的至高枷锁……断了。

他得到了他曾经追逐的、后来看淡的“自由”。

可这自由,为何如此冰冷?如此……空旷?

像站在一片被飓风彻底犁平的废墟上,举目四望,只有断壁残垣和无尽的尘埃。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过去可依恋,没有未来可期许。甚至连脚下立足的“大地”,都在混沌的冲刷下不断崩塌、消融。

自由原来……如此荒芜。

“殿主——!”

一声嘶哑绝望的呼喊,穿透了灭世的轰鸣,从墟渊崩裂的边缘传来。

叶祁源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颈。

视线越过翻腾的血浪与坠落的秩序碎片,落在了墟渊外围。

那里,数十位司命殿星官,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结成一个残破黯淡的星光法阵,死死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失去了统一意志却更加狂暴混乱的幽冥血浪冲击,以及天空坠落的秩序碎片和混沌乱流。他们人人带伤,气息萎靡,法袍破碎,星光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死死支撑着那摇摇欲坠的屏障。屏障之外,是无数被混沌气息和幽冥死气刺激得彻底疯狂的魔物,发出震天的嘶吼,疯狂冲击着。

为首的老星官,须发染血,半边身体焦黑,正是之前那位年长者。他望着叶祁源的方向,老泪纵横,嘶声力竭:“殿主!天道崩毁!秩序倾塌!三界……三界要完了!我等……该何去何从?!”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信仰崩塌后的巨大迷茫与恐惧。

何去何从?

叶祁源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啊,何去何从?

司命殿的职责,是执掌命星,维系天道运转下的三界秩序。如今,天道已崩,秩序成灰。他们存在的意义,他们的根基,他们的信仰……都在那不断扩大的苍穹裂痕中,化为齑粉。

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就在此时,一道赤红色的流光,裹挟着暴戾的气息,如同失控的火流星,狠狠撞在星官们勉强维持的星光屏障上!

轰!

本就残破的屏障剧烈摇晃,光芒急剧暗淡!数名星官再次口喷鲜血,身形踉跄。

“废物!一群废物!” 赤霄真人的身影在赤红刀罡的余波中显现,他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如血,道袍破碎,气息狂暴而混乱,哪里还有半分玄门魁首的威严?他死死盯着崩塌的苍穹,看着那些崩断坠落的金色神链碎片,眼中交织着极致的恐惧、愤怒和……无法言喻的信仰崩塌后的疯狂!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天道!什么神纹!都是骗局!都是……陷阱!”他状若疯魔,挥舞着手中光芒暗淡的赤红长刀,刀锋所指,竟是无差别的乱劈乱砍,狂暴的刀罡撕裂空气,不分敌我地斩向混乱的魔物,也斩向司命殿的屏障和周围崩裂的大地!“骗子!都是骗子!吾辈数千载苦修,供奉的竟是……竟是……呃啊——!”

一道粗大的混沌乱流如同无形的巨鞭,狠狠抽打在他身上!赤霄真人护体的赤红真火瞬间熄灭,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抽飞出去,撞碎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巨大岩柱,滚落在沸腾的血海边缘,生死不知。

他身后那几位玄门宿老,此刻更是面无人色。有的失魂落魄地跪在崩裂的岩石上,望着碎裂的天空喃喃自语;有的则如同赤霄一般,道心彻底崩溃,发出绝望的嘶吼,毫无章法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还有的,则死死盯着叶祁源的方向,眼神复杂,充满了惊疑、恐惧和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求助?

叶祁源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信仰崩塌者的疯狂,看着守护者的绝望,看着毁灭者的肆虐。

众生百态,在灭世的画卷上,演绎着最后的癫狂与挣扎。

他缓缓收回了伸向混沌的手。

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与掌心那几点柳清漪最后光尘的微弱余温,形成了刺骨的对比。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

那几点微弱的白色光尘,如同风中残烛,正在他掌心缓缓消散,融入这片污秽与混沌交织的天地。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随着光尘的消散,拂过他的神魂。

那不是柳清漪的悸动,那已经彻底消失了。

而是一种……源自这片正在毁灭、也正在重构的天地本身的……律动。

混乱,狂暴,充满了毁灭与新生的原始蛮力。如同一个刚刚撕破厚重胎衣、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混沌婴儿。

叶祁源那死寂的眼眸深处,那点微弱的星火,似乎被这混沌的原始律动,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奇异的空间震颤,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面前不足三尺的虚空中响起!

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银光的空间裂隙,毫无征兆地撕裂开来!

裂隙之后,并非混沌乱流,也非幽冥血海。那是一片……难以形容的、仿佛由纯粹星光构筑的通道!通道内壁流淌着无数细密的星辰符文,散发出古老、深邃、秩序井然的气息。这气息,与此刻外界崩毁混乱的景象格格不入,充满了某种……高高在上的疏离与冰冷。

一个身影,从那星光通道中一步踏出。

来人同样身着星袍,但样式比叶祁源的玄底银星法袍更加繁复、更加华贵,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月白色,其上点缀的星辰并非银光,而是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如同活物。他面容俊朗,看似年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沉淀着仿佛看透万古沧桑的漠然。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并不暴烈,却如同浩瀚星空般深邃无垠,自然而然地排斥开周围狂暴的混沌乱流与污秽血海。他脚下的空间,都仿佛变得稳固、洁净。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叶祁源身上。那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在审视着一件刚刚完成的、略有瑕疵的作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玩味。

“叶祁源。”他的声音平和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叶祁源的神魂之中,盖过了灭世的喧嚣,“下界司命殿主。你……做得很好。”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很好?”叶祁源缓缓抬起头,破碎的法袍下,那双空洞的眼眸,对上了来者那双深邃漠然的星眸。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屠戮挚爱,崩毁秩序,引混沌灭世……这也算……很好?”

他的话语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荒诞感。

月白星袍的男子似乎并未在意叶祁源话中的嘲讽与死寂,他的目光扫过叶祁源掌心中最后一点即将消散的白色光尘,又掠过崩塌的白骨祭坛,最后投向苍穹之上那道巨大的裂痕,以及裂痕中不断崩断坠落的金色秩序神链。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满意。

“自然很好。”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漠然,“‘归墟之序’万载一轮回,本为涤荡下界淤积之‘浊’,维系三界清浊平衡。然此次轮回,浊气反噬尤烈,更生异数,竟使‘天道之钉’生出异念,几欲动摇秩序根基。你,叶祁源,身为应劫而生的‘破局之刃’,以自身为引,焚尽异数,破灭旧钉,终使‘归墟’圆满落幕,混沌冲刷,重定乾坤。此乃大功。”

他微微一顿,目光重新落回叶祁源身上,那漠然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期待?

“旧序已崩,新天当立。此间混沌初开,浊气未定,正是重塑乾坤、厘定新序之良机。你身负破局之功,更兼具执掌命星之能,当为新天序之……‘执笔者’。”

月白星袍的男子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枚流转着温润星辉、内部仿佛有无数星辰生灭不定的玉质符印缓缓浮现。符印散发出宏大、神圣、主宰一切的气息。

“随我回归‘星垣’,受上界敕封。此‘司辰印’,便是你权柄之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诱惑,“执掌此印,可定混沌,可塑星辰,可掌万灵生灭。这新生之界,将由你……亲手书写秩序。”

司辰印静静悬浮,星辉流转,照亮了叶祁源沾满血污与尘埃的脸庞,也照亮了他身后那片毁灭与新生的混沌景象。

归墟之序?破局之刃?执笔新天?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叶祁源早已麻木的心湖上,刻下更深的血痕。

原来,柳清漪的牺牲,她的痛苦,她沦为“天道之钉”的万载煎熬,她最终燃尽真灵破灭枷锁的决绝……在这高高在上的存在眼中,不过是一场名为“归墟之序”的轮回中,一个需要被清除的“异数”?一个“圆满落幕”的必要环节?

而他叶祁源,从始至终,都只是被选中的“刀”?一把用来斩断“异数”、加速“归墟”进程的……工具?

所谓的“大功”,所谓的“执笔新天”……不过是将他这把用钝了的刀,擦洗干净,赋予一个更光鲜的名号,然后……继续为那冰冷运转、视众生为薪柴的“新秩序”服务?

“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的气音,从叶祁源喉咙里逸出。

那不是笑。

那是心彻底死去后,灵魂空洞的回响。

他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那枚悬浮的、流转着神圣星辉的“司辰印”。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诱人,仿佛触手可及的无上权柄,足以让任何生灵为之疯狂。

他沾满血污与光尘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

月白星袍男子漠然的眼中,那丝隐晦的期待似乎清晰了一分。

叶祁源的手,越过了那枚散发着无上诱惑的“司辰印”。

没有停顿。

直接伸向了……那月白星袍男子身后,那道依旧稳定存在、流淌着星辰符文的……空间通道。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通道边缘那流淌的、冰冷的星辰符文。

月白星袍男子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但并未阻止。

叶祁源的手指,如同抚摸情人般,极其轻柔地、缓慢地……拂过那些冰冷、坚硬、充满秩序力量的符文纹路。

他的动作专注而……诡异。

然后。

他沾满了柳清漪最后光尘、自己金色神血,以及这片天地污秽与混沌气息的指尖,猛地……向内一抠!

嗤——!

一声刺耳的、如同指甲刮过琉璃的锐响!

那看似坚不可摧、流淌着神圣星辉的空间通道壁垒,在他那燃烧过本源、沾染了混沌与至深情念的指尖之下,竟如同脆弱的薄冰,被硬生生……抠下了一小块!

一小块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闪烁着不稳定银光的……空间碎片!

“你?!”月白星袍男子漠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是惊愕,更是震怒!他没想到叶祁源的目标根本不是印玺,而是通道本身!更没想到,对方这看似虚弱垂死、毫无力量的一抠,竟能撼动这由纯粹上界星力构筑的通道壁垒!

叶祁源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惊怒。

他收回手,将那一小块冰冷的、闪烁着银光的空间碎片,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

和那最后一点即将消散的白色光尘,放在了一起。

光尘微弱,碎片冰冷。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这两样东西。

看着那点代表着柳清漪存在过的最后温暖,看着那块象征着所谓“上界秩序”的冰冷残片。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那点微弱的星火,在接触到那小块空间碎片的冰冷触感时,如同被投入了最后的燃料,猛地……跳动了一下!

随即,彻底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念俱灰后,将所有爱恨情仇、将过去与未来、将希望与绝望、将这片天地、将所谓天道、将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存在……统统焚尽、碾碎、归于虚无的……极致死寂。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月白星袍男子,看向对方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怒。

他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开合。

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平静:

“秩序?”

“呵……”

“都……滚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托着光尘与空间碎片的右手,猛地……握紧!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那点微弱的白色光尘,在紧握的拳中,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同时湮灭的,还有那一小块冰冷的空间碎片!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紧握的拳心,彻底……断绝了!

“放肆!”月白星袍男子勃然变色!一股浩瀚如星海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降临!他眼中再无半分漠然,只剩下冰冷的杀意!“蝼蚁!安敢毁我星垣通道!坏我上界之物!”

他一步踏前,月白色的星袍无风自动,璀璨的星辉在他周身凝聚,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星光手掌,带着碾碎星辰的恐怖威能,朝着叶祁源当头拍下!空间在这一掌之下寸寸冻结、塌陷!

这一掌,不再是招揽,而是……抹杀!

面对这足以将真仙拍成齑粉的恐怖一掌,叶祁源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崩塌的祭坛废墟上,站在混乱的幽冥血海与倾泻的混沌洪流之间。

破碎的法袍在毁灭的风暴中飘荡。

他微微仰着头,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拍落的巨掌,穿透了不断崩毁的苍穹裂痕,穿透了翻腾的混沌,投向那不可知的、虚无的……深处。

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归途。

星光巨掌,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轰然落下!

将他渺小的身影,彻底吞噬!

星光巨掌,无声地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碰撞的湮灭。那由纯粹的上界星力凝聚、足以碾碎星辰的巨掌,如同拍向一颗微尘,将叶祁源渺小的身影彻底覆盖、吞没。

时间,在那一瞬仿佛被拉长、凝固。

崩塌的白骨祭坛废墟上,污秽的血浪拍打着残骸,溅起暗红的泡沫。上方,苍穹巨大的裂口依旧在扩张,混沌洪流如同天河倾泻,冲刷着旧世界的骸骨,金色的秩序神链碎片如同燃烧的流星,不断坠落。灭世的轰鸣,成为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月白星袍的男子——星垣使者,悬停在原地。他伸出的手掌尚未收回,指尖萦绕着未散的璀璨星辉。他那张俊朗而漠然的脸上,震怒与冰冷的杀意如同冻结的寒冰。然而,在这冰层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

他“看”得很清楚。

那巨掌落下时,叶祁源没有抵抗,没有闪避,甚至没有一丝力量波动溢出。他就那样站着,仰着头,空洞的目光穿透了毁灭的巨掌,也穿透了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投向虚无的深处。

那眼神……死寂得令人心悸。那不是绝望,不是愤怒,不是恐惧。那是一种……万念俱灰后,将一切焚尽、碾碎、彻底归于虚无的……终极平静。

仿佛他主动拥抱了这毁灭。

仿佛这毁灭,正是他想要的归宿。

就在星光巨掌的威能即将把叶祁源彻底磨灭、连同他脚下那片祭坛废墟都化为基本粒子尘埃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点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苍白色火星,毫无征兆地……在巨掌覆盖的核心位置,亮了起来!

那火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但它出现的位置,却恰好是叶祁源刚刚紧握的、捏碎了柳清漪最后光尘与那小块空间碎片的……右手拳心!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神魂本源的奇异嗡鸣,从那火星的位置扩散开来!

紧接着,那覆盖而下的、蕴含无上规则的星光巨掌,如同遭遇了某种无法理解的“蛀蚀”,其内部流转的、完美无瑕的星辰符文,竟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扭曲的滞涩!

如同最精密的齿轮,被投入了一粒异质的沙。

这滞涩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于巨掌那碾碎星辰的伟力而言,更是微不足道。

然而,对于星垣使者这等存在而言,这微乎其微的“异常”,却如同黑夜中的惊雷!

他那双漠然的星眸,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

他的神念瞬间捕捉到了那一点苍白的火星,以及火星深处,那一点正在急速消散、却又在消散前爆发出最后一点奇异波动的……柳清漪的印记!还有……一丝源自那被他抠下、又被他捏碎的“星垣通道”碎片的……冰冷秩序气息!

这两股力量,一股是下界生灵燃尽一切情念所化的最后执念,一股是上界冰冷秩序的碎片残骸。它们本应水火不容,却在叶祁源那万念俱灰、玉石俱焚的紧握下,在毁灭的瞬间,发生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推演的……异变!

那点苍白的火星,就是这异变的具象!

它微弱,却带着一种……足以“污染”上界完美规则的……异质特性!

轰——!!!

星光巨掌终究还是落下了,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狠狠拍在了崩塌的祭坛废墟之上!

整个墟渊核心猛烈震动!污秽的幽冥血海被狂暴的能量压出一个巨大的凹坑,无数混乱的魔物瞬间气化!祭坛的残骸如同沙堡般彻底化为齑粉!

烟尘混杂着污秽的血雾与破碎的星力,冲天而起,遮蔽了视线。

星垣使者的身影纹丝未动,月白星袍纤尘不染。但他那双深邃的星眸,却死死盯着巨掌落下的中心,那翻腾的烟尘与能量乱流。

他的脸上,那万古不变的漠然,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源自认知深处的……惊疑不定!

他感应不到叶祁源的生命气息了。

仿佛那个下界的司命殿主,已经彻底湮灭在那一掌之下,神魂俱灭,化为虚无。

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蝼蚁岂能撼动星垣?

然而,刚才那一点苍白的火星,那瞬间的规则滞涩……如同鬼魅般萦绕在他心头。那是什么?那柳清漪的残念与星垣碎片的结合,怎会产生那种……连他都无法瞬间解析的异质波动?那波动……隐隐带着一丝……不属于此界、甚至可能……不属于任何已知秩序的……混沌初开的原始气息?

就在星垣使者心神被那丝惊疑攫住的瞬间——

“殿主——!!!”

墟渊外围,传来司命殿星官们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悲鸣!

残破的星光屏障再也无法支撑,在数头被混沌气息刺激得彻底疯狂的九幽魔龙冲击下,轰然破碎!

狂暴的幽冥血浪混合着天空坠落的混沌乱流与秩序碎片,如同灭世的狂潮,瞬间将数十位气息萎靡、早已油尽灯枯的星官吞没!只有几声短促的惨叫,便被彻底淹没在毁灭的洪流之中。

赤霄真人从血海边缘挣扎着爬起,半边身体焦黑,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暗淡的长刀,不顾一切地冲向魔龙,瞬间被数道污秽的吐息击中,身影如同破布般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整个墟渊,彻底沦为无序的毁灭炼狱!天空在塌陷,大地在沉沦,血海在沸腾,魔物在狂欢!

星垣使者漠然的目光扫过这片地狱景象,如同扫过一片无关紧要的尘埃。下界的毁灭与生灵的哀嚎,在他眼中激不起半分涟漪。他所在意的,只有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异变。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星辉流转,就要施展神通,彻底抹去这片区域的能量残渣,找出那异变的根源,或者……确认其彻底消失。

然而,就在他指尖星辉亮起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锐响,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星垣使者猛地转身!

只见他身后,那原本稳定流淌着星辰符文的空间通道入口处,一道细微的、漆黑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凭空出现!

裂痕的边缘,并非空间撕裂常见的银光或混沌,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虚无之黑!

裂痕之中,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带着令星垣使者都感到一丝莫名心悸的……苍白色气息,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极其缓慢地……溢散出来!

那气息……与刚才巨掌下爆发的苍白火星,同源!

“混账!”星垣使者眼中寒光爆射,震怒再次涌现!这蝼蚁!不仅污染了他的规则,竟还残留了一丝异质气息,污染了他回归星垣的通道?!

他毫不犹豫,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星辉剑芒,带着净化一切的威能,狠狠斩向那道漆黑的裂痕!他要将这污秽的异变源头,连同这片空间一起,彻底抹除!

剑芒所过之处,空间被整齐地切开,露出其后翻滚的混沌。

然而,就在星辉剑芒即将斩中那道漆黑裂痕的瞬间——

那溢散着苍白气息的裂痕,如同有生命般,极其诡异地……向内一缩!

紧接着,一道难以形容其色彩的、极其暗淡的光束,从那收缩的裂痕中心……射了出来!

那不是攻击。

光束微弱得如同幻觉,速度也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飘忽不定的轨迹。

它没有射向星垣使者,也没有射向任何存在。

它射向了……那片正在倾泻混沌洪流、不断崩毁的……苍穹裂痕!

星垣使者斩出的星辉剑芒,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光束射出的位置,将那片空间连同溢散的苍白气息彻底净化、湮灭!那道漆黑的裂痕也随之消失不见。

仿佛那道光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即将消散的残影。

星垣使者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死死盯着那束射向苍穹裂痕的、暗淡飘忽的光。

那是什么?

那束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束,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倾泻而下的、狂暴无序的混沌洪流之中。

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星垣使者强大的神念瞬间扫过那片区域,甚至追溯入混沌洪流深处。除了那原始的、狂暴的、不断冲刷重塑世界的混沌能量,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刚才那道苍白光束,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幻觉,一个即将彻底消散的残响。它蕴含的那一丝异质气息,也彻底湮灭在混沌的伟力之中,无迹可寻。

“哼!”星垣使者冷哼一声,眼中最后一丝惊疑被冰冷的漠然取代。终究是下界蝼蚁的垂死挣扎,些许异变,在真正的混沌伟力面前,也不过是尘埃。那叶祁源,必然是神魂俱灭了。至于那点异质污染,也已被他亲手净化。

他不再看这片正在毁灭中沉沦的下界废墟。此间“归墟之序”已毕,混沌冲刷后自会孕育新界,自有新的“秩序”诞生,或者……再次被收割。与他无关。

他转过身,月白星袍拂过混乱的空间。那道流淌着星辰符文的空间通道入口,在他面前重新稳定下来。他一步踏入,身影瞬间被璀璨的星光吞没。

在他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那空间通道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彻底闭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墟渊之上,只剩下灭世的交响。

苍穹的裂口如同巨兽的咽喉,贪婪地吞噬着旧世界的一切,又吐出翻腾的混沌。金色的秩序碎片如同流星泪雨,不断坠落,砸在沸腾的幽冥血海中,激起冲天的污秽巨浪。大地在哀鸣中沉陷,曾经的山川河流化为熔岩与尘埃的坟场。残存的强大魔物在混沌的刺激下更加疯狂,彼此撕咬,发出震天的咆哮,上演着末日最后的狂欢。

在这幅毁灭图卷的核心,那片被星光巨掌拍击、又被混沌乱流反复冲刷的区域。

叶祁源消失的地方。

只有一片被极致能量反复碾压后形成的、光滑如镜的琉璃化地面。暗红色的琉璃,映照着上方不断崩塌的天空和下方翻腾的血海,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伤疤。

没有尸骸,没有残魂,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叶祁源的气息残留。

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似乎都随着那湮灭的一掌,彻底化为了虚无。

死寂。

除了天地崩毁的轰鸣,这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时间,在毁灭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那片光滑如镜的暗红琉璃地面中心,一粒微尘般、毫不起眼的……光点,极其极其缓慢地……亮了一下。

那光点,并非星辰的银白,亦非生命的翠绿,更非幽冥的暗红。

它呈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灰白。

如同最原始的混沌尘埃,又似燃烧殆尽的余烬。

它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会被周围狂暴的混沌乱流彻底吹散、湮灭。

然而,它却顽强地存在着。

在那灰白的光点核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旋转着。

不是星辰运转的轨迹,也不是能量流动的涡旋。

那更像是一种……最原始的、懵懂的……律动。

如同……一颗在无边死寂的虚无中,重新开始搏动的……心脏。

灭世,是一场漫长的葬礼。

天穹的裂口,在吞噬了足够的旧日骸骨后,终于停止了扩张。那倾泻而下的混沌洪流,也从最初的狂暴无序,渐渐变得……粘稠而缓慢。它不再是毁灭的怒涛,更像是一锅巨大无朋、正在冷却凝固的浓粥,覆盖着疮痍满目的世界,缓缓沉降。

污浊的暗红天幕,被混沌本身的灰蒙取代。金色的秩序神链碎片早已坠落殆尽,如同燃尽的烟花,只留下满地狼藉的余烬。沸腾的幽冥血海失去了狂暴的源头,也渐渐平息,污秽的血水与沉降的混沌泥浆混合,变成一片无边无际、散发着死寂气息的……黑沼。曾经嶙峋的怪石、崩塌的山峦,都被这黑沼缓慢地吞噬、覆盖,只偶尔有巨大扭曲的骸骨或建筑的残骸,如同绝望的手臂,刺破黑沼粘稠的表面,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风停了。声音也几乎消失了。

只有混沌沉降时,那粘稠物质相互挤压、缓慢流淌的……汩汩声,如同大地深沉的叹息,成为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背景音。

墟渊核心,那片曾被星光巨掌拍击、又被混沌反复冲刷的区域。

暗红色的琉璃化地面,如今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粘稠如沥青的混沌沉积物。光滑的镜面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一个巨大、丑陋的凹坑,像一只凝固的、空洞的眼窝。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

混沌的沉降,带来了死寂,也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沉淀”。

在凹坑最深、最黑暗的底部,在那层层叠叠的混沌沉积与污秽残骸之下。

一点微光。

不是星辰的璀璨,不是生命的翠绿,甚至不是火焰的炽热。

它是……灰白色的。

微弱得如同最原始的尘埃,又似燃烧殆尽后残留的最后一点余温。

它静静地存在着。

没有闪烁,没有跳动,只是存在着。像一颗被深埋在万仞地底、承受着无尽重压、却依旧不肯彻底熄灭的……死火。

在它那微乎其微、几乎无法被任何感知捕捉到的核心深处,一种超越能量、超越物质、甚至超越“存在”本身概念的……**律动**,在以一个恒定的、无法想象的缓慢节奏,持续着。

那不是心跳,不是脉搏。

那更像是一种……**锚定**。

锚定着“此处”,锚定着“曾经”,锚定着某个被彻底碾碎、却未被混沌完全同化的……**坐标**。

混沌的沉降,依旧在继续。粘稠的泥浆带着亿万钧的重压,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下来,试图将这最后一点异质的微光彻底掩埋、消化,融入这新生的、死寂的基底之中。

灰白的微光,被更深地掩埋。它似乎更微弱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融入这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然而,那核心深处的律动,却依旧顽强地、恒久地……存在着。

……

……

时间,在混沌的凝固中,再次被拉长至无垠。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亿万个纪元。

覆盖墟渊的黑沼表面,早已干涸、板结,化作了坚硬、冰冷、毫无生机的黑色岩壳。灰蒙蒙的天空低垂,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压抑的铅灰。

死寂。

绝对的死寂,统治着这片天地。连那混沌沉降的汩汩声,也早已消失。

这里,仿佛成为了宇宙中最荒凉的坟场,埋葬着上一个纪元的尸骸,也埋葬着所有关于热血、爱恨、抗争与牺牲的记忆。

直到……

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折断的脆响,打破了这维持了不知多久的死寂。

黑色岩壳的某处边缘,一道细微的裂痕,毫无征兆地出现。

紧接着,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咔嚓……咔嚓……

碎裂声越来越密集。

终于,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的黑色岩片,从主体上剥落下来,翻滚着掉落在下方的尘埃里。

剥落处,露出了底下……一片深沉的、毫无光亮的……黑。

但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之中,一点微乎其微、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灰白色光点,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上“浮”了出来。

它终于穿透了那埋葬了它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的混沌岩壳。

它悬浮在干冷、死寂的空气里。

依旧是那灰白的颜色,微弱得像幻觉。

它静静地悬浮着。

灰蒙蒙的天光落在它身上,没有折射,没有辉映,仿佛被它本身那奇异的“灰白”所吞噬。

它只是存在着。

像一颗遗落在时光尽头、蒙尘的沙砾。

它下方,那剥落了岩片的孔洞深处,那被它锚定了亿万年的坐标原点,一片空无。只有最纯粹的、凝固的混沌。

它存在的意义,似乎就只剩下这悬浮本身。

证明着……它曾来过。

证明着……有些东西,纵使被天道碾碎,被混沌埋葬,被时光遗忘……也终究……未能被彻底磨灭。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

带着亘古的干冷与尘埃的气息。

那粒灰白的微光,在风中,极其轻微地……摇曳了一下。

如同……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然后,它继续悬浮在那里。

在这片埋葬了过往一切、也孕育着未知虚无的……新生死寂之地上。

永恒地。

悬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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