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的米香混着新翻的墨味在堂中漫开时,青衫少年攥着竹简跨进门槛。
他额角沾着晨露,发冠歪了半寸——显然是跑着来的。
\"陆先生!\"少年将竹简\"啪\"地拍在桌上,指节因用力泛白,\"昨日说要辩'白马非马',今日特来讨教!\"
陆九渊正替谢卓颜理着围裙带子——那是她今早替他系红绳时,被风掀起的碎布角勾住了。
闻言抬头,眼尾的褶子先弯了:\"小友这竹简,倒比公孙龙的原论厚了三分。\"
少年耳尖一红:\"是...是我抄了三遍注疏。\"他扫过陆九渊腕间的红绳,喉结动了动,\"陆先生可敢应?\"
\"有何不敢?\"陆九渊抽回手,指尖在醒木上一擦,千年乌木的凉意顺着掌纹爬进心口。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细碎作响,像春蚕食叶:\"因果线交汇度87%,检测到'名实之辩'触发点。\"
他望着少年发顶翘起的呆毛,想起现代大学辩论赛上,自己替室友驳倒\"存在即合理\"时,那孩子也是这副较真模样。\"小友且说。\"他屈指叩了叩桌沿,\"白马非马,如何证?\"
少年猛地直起腰,竹简在掌心压出红印:\"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
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
堂中静了一瞬。
白展堂原本半挂在房梁上的腿慢慢收回来,盯着陆九渊的眼神像看变戏法的;谢卓颜端着的茶盏停在半空,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水珠;庖丁擦桌子的布团掉在地上,\"啪\"地溅起灰尘。
陆九渊忽然笑出声。
他拾起醒木,在掌心转了个圈,纹路里的云雷暗纹在晨光下忽明忽暗:\"小友可知,公孙龙当年说这话,是替平原君辩白?\"
少年一怔:\"辩...辩白?\"
\"赵国马瘟,禁止马出城门。\"陆九渊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弦,\"平原君的门客牵白马出城被拦,公孙龙便说'白马非马'——他哪里是论逻辑?
不过是拿话锋当刀,替主家劈开规矩罢了。\"
他将醒木往桌上一磕,\"啪\"的脆响惊得梁上麻雀扑棱棱飞起:\"小友若学公孙龙,该先看这'白马'是困在城门下的活物,还是写在竹简上的死字。
若把死字当活理,便是白马非马,黑马非马,黄马非马——\"他倾身向前,眼尾的光刺得少年后退半步,\"最后连'马'这个字,也要非了马本身。\"
少年的竹简\"哗啦\"掉在地上。
他盯着陆九渊腕间晃动的红绳,喉结动了三动才找回声音:\"陆先生...这是说,辩术要...要活?\"
\"要活。\"陆九渊弯腰替他拾起竹简,指尖扫过被汗浸皱的竹片,\"就像小友今早跑着来,发冠歪了,晨露沾衣——这些活的气儿,才是辩的根。\"
堂中突然响起掌声。
盗跖倚在门框上,玄色短打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好个'活的气儿'!\"他咬了口炊饼,碎屑掉在胸前,\"可陆先生这张嘴,活过了头吧?\"
陆九渊抬眼。
盗跖的瞳孔缩成针尖——那是墨家统领面对未知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昨日听你说《封神》,说哪吒闹海时踩的风火轮是机关术;前日讲《天龙八部》,说乔峰的擒龙功暗合墨家'力'学。\"盗跖甩了甩手腕,青铜机关扣在晨光下泛冷,\"你倒说说,一个说书的,怎知墨家秘传的'力'学?
怎知机关术的火候要分'三分淬,七分养'?\"
谢卓颜的茶盏\"当啷\"落地。
白展堂的脚在房梁上滑了寸许,又稳稳勾住椽子——他摸向腰间的葵花点穴手,但对上盗跖喷火的眼睛,终究没敢动。
陆九渊望着地上的茶渍,水痕正顺着青砖缝往他鞋边爬。
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像闷雷滚过耳际:\"因果线交汇完成!
检测到'天人境'标签触发。\"
\"盗跖统领。\"
盖聂的声音像寒潭破冰。
众人这才发现,剑圣不知何时立在堂角,渊虹剑穗垂落如瀑,剑尖却轻轻点着地面——那是随时可拔的架势。
盗跖的机关扣\"咔\"地弹开半寸,又\"咔\"地合上:\"盖聂,你也觉得他有问题?\"
\"他没问题。\"盖聂抬眼,目光穿过陆九渊,落在窗外飘着的碧桃花上,\"他只是...太强了。\"
堂中温度骤降。
雪女正抚着腰间的玉簪,指尖突然掐进肉里;高渐离的手按在水寒剑鞘上,指节泛白;庖丁的抹布掉在脚边,他却像没察觉,直勾勾盯着陆九渊。
\"昨日他说'乔峰的内力运转如百川归海'时,我正运起心法印证。\"盖聂的声音沉稳如古钟,\"他每说一句,我的气海便热一分——等他说到'膻中穴要松如垂帘',我体内的真气竟自行冲破了滞塞十年的玄关。\"
盗跖的喉结动了动:\"你是说...他?\"
\"天人境。\"盖聂望着陆九渊腕间的红绳,\"至少。\"
堂中炸开抽气声。
雪女的帕子被攥成一团,高渐离的水寒剑发出嗡鸣,连白展堂都从房梁上翻下来,直挺挺站在陆九渊身后——不是护着,是吓的。
陆九渊却笑了。
他拾起谢卓颜掉在地上的茶盏,用袖子擦了擦,递还给她:\"各位莫怕。\"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里的月光,\"我不过是个说书的。\"
\"说书的能入天人境?\"盗跖的机关扣第三次弹开,这次没合上,\"我墨家百年没出过天人,你说你是说书的?\"
\"我还说过,这江湖是嘴说出来的。\"陆九渊将醒木抛向空中,乌木在光里划出一道黑弧,\"嘴说的规矩,能困人;嘴说的道理,能活人;嘴说的江湖——\"他接住醒木,重重磕在桌上,\"自然能养出个把说书的天人。\"
窗外突然传来戒尺敲桌的脆响,混着孩童抽噎声。
陆九渊侧耳听了听,眼尾的褶子又弯了:\"学塾的小先生又动怒了。\"
雪女捏着帕子的手松了松,却在袖中摸出枚青铜算筹——那是墨家密探的标记。
高渐离的水寒剑穗轻轻晃动,指向陆九渊腰间的醒木。
盗跖的机关扣还开着,但他盯着陆九渊的眼神,从警惕变成了审视。
只有盖聂望着窗外。
碧桃花落了一片,落在某个蹲在学塾墙根的小脑袋上——那孩子的蓝布衫破了个洞,正抹着眼泪往墙缝里塞草叶。
\"陆先生。\"谢卓颜接过茶盏,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粥要凉了。\"
陆九渊低头,见她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发亮。
他夹起颗莲子放进嘴里,甜糯的滋味漫开时,系统提示音终于安静下来。
窗外的抽噎声渐渐远了,混着卖花担子的吆喝:\"碧桃——新摘的碧桃——\"
而那蹲在学塾墙根的孩子,正揉着发红的眼眶,望着客栈的方向。
他裤脚沾着泥,怀里揣着半块偷来的炊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