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棠梨花开满了御花园的西隅，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
明慧公主捻起一片落英，看着亭中凭栏而立的沈栖凰——她身上的藕荷色罗裙越发显得腰肢纤细，风过时竟让人担心她会被吹走。
\"栖蘅，你瞧这花像不像你去年调的'醉流霞'香？\"公主将花瓣别在她发间，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可你倒比这花还瘦了。\"
沈栖凰对着水面轻笑，鬓边的花瓣随动作飘落：\"公主这是嫌我不够珠圆玉润？\"
她转回头时，睫毛上凝着的水珠被阳光照得发亮，\"都说楚王好细腰，臣妾这是紧跟风尚呢。\"
\"胡说八道！\"公主佯怒地拍了下她手背，
\"女子当如红拂夜奔，当如聂隐行侠，要的是筋骨里的气力，怎可学那扶风弱柳？\"
她看着沈栖凰眼下的青影，声音放柔，\"你近来总熬夜，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沈栖凰强撑的平静。
她望着满池晃动的花影，想起昨夜江遇之密信里\"影卫已至京畿\"的朱砂字迹，想起萧承锐那张疯魔的脸。
喉间忽然发紧，还未开口，眼泪已先落了下来。
\"公主......\"她猛地转身抱住明慧，将脸埋进她绣着木兰纹的披风里，\"我来大晟，最高兴的就是遇见了你......\"
公主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轻轻拍着她的背。
沈栖凰的身体在她怀里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小兽。\"傻丫头，\"公主叹了口气，捋顺她被泪水沾湿的发丝，\"我也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
可这温柔的安抚却让沈栖凰哭得更凶。
她多想告诉眼前人，那个藏在暗处的萧承锐像毒蛇般盯着她，多想倾诉凤仪宫里每夜被噩梦惊醒的恐惧，多想问问若有一日她身份暴露，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友谊是否会碎如棠梨花瓣。
但话到嘴边，只化作含糊的呜咽。
\"是不是皇兄欺负你了？\"公主捧起她的脸，见她哭得喘不过气，急得直跺脚，\"你告诉我，我去骂他！\"
\"不是......\"沈栖凰摇摇头，用袖口擦着眼泪，勉强挤出笑容，\"只是一时感慨罢了，让公主见笑了。\"
三日后，公主提着个食盒来找沈栖凰时，见她正对着一缸金鱼发呆。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素白的裙角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
\"瞧我带了什么？\"公主掀开食盒，里面是刚出炉的梅花酥，\"城西'酥香斋'的老师傅新创的方子，我想着你该喜欢。\"
她顿了顿，观察着沈栖凰的脸色，\"不如我们出宫去瞧瞧？听说城郊的牡丹开得正好。\"
沈栖凰捏着酥饼的手微微一僵，碎屑落在裙摆上。
她想起江遇之信中附的影卫画像——为首那人袖口绣着玄鸟纹，正是当年大梁皇宫的侍卫头领。
若她此刻踏出宫门，那张脸一旦被认出，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慕容玦和整个大晟。
\"不了吧，\"她低头将酥饼放回盒中，\"近日天气多变，怕受了风寒。\"
公主盯着她闪躲的眼神，忽然放下食盒：\"栖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想起皇兄说的\"鸟儿需要天空\"，心中隐隐不安，\"你总把自己关在宫中，像被缚住翅膀的凤凰。\"
\"我没有......\"沈栖凰的声音有些发虚，\"只是觉得宫里挺好的，有花有鱼，还有公主你常来陪我。\"
\"可你不快乐。\"公主握住她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疼，\"上次你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压着事。如果你信我，就告诉我，好不好？\"
沈栖凰看着公主眼中真挚的关切，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话到嘴边，又被那幅影卫画像堵了回去。
她抽回手，走到窗边，看着院角那株被风雨打落花瓣的棠梨：\"真的没事，公主别担心。\"
更深漏残时，沈栖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她坐起身，看见床幔外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玄色龙袍上溅着泥点，正是萧承锐。
\"阿沅，跟我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伸手来拽她的手腕。
沈栖凰猛地向后缩去，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回头，看见慕容玦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用那双她熟悉的眼睛看着她，眼中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有冰冷的疏离。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他松开手，身影渐渐淡去，像融进了雨夜。
\"不要！\"沈栖凰惊坐而起，冷汗浸湿了中衣，胸口剧烈起伏。
窗外的雨还在下，床头的琉璃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单。
\"栖蘅！\"寝殿的门被猛地推开，慕容玦穿着寝衣冲了进来，发间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从隔壁暖阁赶来。
他看见她惊恐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别怕，我在这儿。\"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熟悉的龙涎香，瞬间驱散了噩梦的寒意。
沈栖凰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像抓住救命稻草。
\"做噩梦了？\"慕容玦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带着安抚的力道。
他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心中一阵心疼，\"是不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沈栖凰摇摇头，埋在他怀里，说不出话。
她能闻到他颈间淡淡的皂角香，那是他特意为她换的味道。
这个认知让她鼻尖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
\"没事了，没事了。\"慕容玦察觉到她的哽咽，将她抱得更紧，\"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他伸手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松开她，起身点燃了更多的灯烛，寝殿顿时亮堂起来。
然后他打来温水，拧了热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和冷汗。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慕容玦的动作轻柔，眼神里满是担忧，\"看你这几日都没睡好，脸色也差了很多。\"
沈栖凰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用最纯粹的关心温暖着她。
她多想告诉他真相，多想在他怀里尽情哭诉，但她不能。
\"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她低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让陛下担心了。\"
\"傻瓜，\"慕容玦放下帕子，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别想太多，好好睡吧。\"
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声，沈栖凰渐渐平静下来。
噩梦的恐惧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是孤单的。
\"陛下......\"她轻声唤道。
\"嗯？\"
\"谢谢你。\"
慕容玦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跟我说什么谢谢。\"
他将她安置好，盖好被子，然后躺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睡吧，我陪着你。\"
沈栖凰点点头，闭上眼睛。
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身边人的呼吸声，她慢慢沉入了梦乡。
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安宁。
慕容玦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烦恼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噩梦的内容，但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他只希望，能用自己的怀抱，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雨还在下，但凤仪宫的寝殿里，却充满了温暖和安宁。
在这个漫长的夜里，两个相爱的人紧紧相依，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烦恼和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