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小院的院墙上，苏念卿背着背篓和临川准备出来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临川就踮脚去够门闩。
门板拉开的瞬间，杨支书像颗被雪冻硬的炮弹撞了进来，棉帽上的冰棱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苏知青！快！出大事了！” 他喘得像条离水的鱼，手忙脚乱想去拽苏念卿的胳膊，又想到这是位女同志，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扶着院墙，“老槐树底下的张婆子昨天吃了药后，回去没多久就口吐白沫翻白眼，送到县医院说是中毒！”
“有说中什么毒吗？”苏念卿只以为是简单的中毒，县里需要她协助，杨支书下一句话像一把刀刺向了她。
“许白薇说…… 说那药是你留下的！” 杨支书的话像块冰砖砸在雪地上，“现在他们家家属抬着张婆子准备往你这来，我刚得到消息就赶过来告诉你，而且张婆子家属也说确实吃了你给的当归黄芪汤！”
苏念卿的手猛地顿住。
她确实留过一包当归黄芪给张婆子，那是因为她儿媳妇产后虚弱，当时嘱咐过治产后血虚，可以给她儿媳妇补补气血。
许白薇为何知道？也认定是她药的问题，自从交接完杨柳树村村医工作，她一直忙于青山坳那边的事务，就没见过许白薇，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件事。
“他们现在在哪？”苏念卿放下背篓，“小川，你先待在小院，等姑姑回来可好？”
“姑姑，我跟你一起去，”临川紧了紧身后的背篓。
冷冽的风穿在人脸上，就像刀子一样，三人刚转过老槐树，就听见震天的哭嚎。
张婆子的大儿媳举着药包在雪地里哭嚎，药渣撒了一地，片形的黄芪间混着半截带疙瘩的根茎，在雪光下泛着暗褐色，像条被踩死的毒蛇。
“苏念卿你个庸医！” 许白薇突然从人群里扑出来，白大褂下摆沾着雪泥，“俺以村医名义担保，张婆子喝了你这补药就翻白眼，县医院说是中毒！”
苏念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和许白薇接触的时间掰手指都可以算出来，而且上次回来也只是从中看到了不甘和嫉妒，交接时看到了一丝后悔，而这么长一段时间不见的女人对她却有了要毁掉的怨毒，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她如此。
“你竟然说是吃了我的药中毒的，那我看一下药材可以吧！”苏念卿弯腰拾起那截带疙瘩的根茎，指腹刚触到粗糙的表皮就猛地一颤，这根本不是黄芪！
深褐色的根茎断面密布细密的棕色小点，顶端残留的茎痕呈圆盘状，分明是天南星科植物的特征。
她捏起一点药渣放在鼻尖轻嗅，除了当归的甜香，还混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辛辣味，这是生南星特有的毒性气息。
“这包药里混了生南星。” 苏念卿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归性温，黄芪甘温，本是补气血的良配，但生南星苦寒有毒，与温补药材同用会引发药物相克。张婆子本就气血两虚，脏腑运化无力，毒物入体才会迅速发作。”
许白薇脸色骤变，尖声反驳：“你少胡说！这药明明是你给的，谁知道你有没有故意加毒！”
“我给的药材都是炮制过的饮片。” 苏念卿掀开药包内侧，指着残留的蜡封痕迹，“每包药我都会用蜂蜡封口，你看这包的封口有明显二次开封的痕迹。
而且我叮嘱过张婆子，这药是给她儿媳产后补气血的，孕妇忌用生南星，难道我会教她拿毒药给产妇？”
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张婆子的大儿媳：“你婆婆除了喝这碗汤，还吃了什么？”
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 就着吃了半块灶糖，她说药太苦……”
“灶糖？” 苏念卿瞳孔骤缩，“是不是加了芝麻和杏仁的那种？”
“是…… 是啊……”
临川突然拽住苏念卿的衣角，小声道：“姑姑，我听奶奶说过，生南星和杏仁一起吃会更毒……”
这话如惊雷般炸响在人群中。
苏念卿蹲下身翻开张婆子的眼皮，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但牙关尚未完全紧闭。
她猛地撕开自己的药箱，取出银针在火上燎烤：“生南星配伍杏仁，毒性会增强十倍！现在必须立刻催吐排毒，谁有桐油？快！”
许白薇瘫软在雪地里，眼神涣散地盯着那截生南星。
苏念卿的银针已经刺入张婆子的人中穴，指尖刚触到老人的颈动脉，就听见许白薇喃喃自语：“我只是想…… 想让她吃坏肚子来找你麻烦…… 谁知道她自己去抓了生南星，还偏偏配了杏仁……”
“苏知青，等会，村办上次刷窗户剩了下，我给你拿过来。”一会儿功夫，杨支书从村办拿了一小罐桐油递给苏念卿。
苏念卿拔开塞子就着瓶口灌了两滴在张婆子舌尖，银针同时刺入内关穴，指腹重重按压鸠尾穴催吐。
“哇” 浑浊的药汤混着褐色黏液喷涌而出，雪地上立刻洇开一滩毒物。
苏念卿眼疾手快地用竹片拨开药渣，果然在呕吐物里发现半颗未嚼碎的杏仁，表皮还沾着灶糖的芝麻粒。
“快！用甘草绿豆汤解余毒！” 她头也不抬地吩咐临川，余光瞥见许白薇被杨支书揪住后领，像片枯叶般抖个不停。
“俺…… 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白薇突然嚎啕起来，发髻散了半边，雪花落在她汗湿的额角，“你走后村支书总念叨你医术好，张婆子还说你给的药比俺开的见效快…… 俺就是想让她闹你一场，放了点生南星进去……”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张婆子的大儿子踉跄着扑过来，拳头攥得咯吱响：“你…… 你这毒妇！俺娘要有三长两短，俺跟你没完！”
“住手！” 苏念卿的声音穿透风雪，她刚用艾条灸完张婆子的涌泉穴，老人的脚趾已微微动弹，“当务之急是送县医院洗肠，再晚恐伤脏器。”
她解下围巾裹住张婆子的脖颈，指尖触到老人逐渐回暖的皮肤，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临川捧着刚熬好的甘草汤凑过来，小脸上沾着锅灰：“姑姑，汤熬好了。”
苏念卿接过甘草汤，用木勺小心翼翼地喂进张婆子口中。
老人喉咙发出微弱的咕嘟声，眼睑微微颤动。
“杨支书，快找几个人抬担架，送县医院！” 她话音刚落，几个年轻村民已自发拆了门板，铺了棉被赶来。
抬人的时候，张婆子大儿子突然对着许白薇啐了一口：“要不是苏知青，俺娘早被你这毒妇害死了！”
许白薇被杨支书死死按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空洞地望着雪地。
雪越下越大，临川紧紧拽着苏念卿的衣角：“姑姑，你的手还在抖。”
苏念卿这才发现，自己指尖的寒意并非来自风雪。
她深吸一口气，替临川拢了拢围巾：“小川不怕，咱们跟去医院。”
县医院急诊室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当医生说张婆子已脱离危险，只需住院观察时，苏念卿才靠在走廊墙壁上滑坐下来。
临川把温热的搪瓷杯塞进她手里：“姑姑，喝口姜茶。”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映着冰棱子发亮。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杨支书搓着冻红的手走来：“苏知青，许白薇被派出所带走了，哎，看着是个不错的女娃娃，一个村看着长大的，怎么也想不到会做这种事。”
苏念卿闭上眼，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个人的怨恨不可能无缘无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但是却没有头绪，最终只说了一句，“支书，杨柳树村的村医你得寻摸个合适的人才行。”
“俺们都信你！” 一个大婶突然探出头，“张婆子醒了就念叨，说要给你送锦旗呢！”
苏念卿睁开眼，看见临川正仰着小脸看她，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悸，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发，转身对支书说，“支书，没什么事了，我先带着小川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