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望的嘶吼中,于文清猛地扭头,用尽全身力气,爬向户部尚书张敬的脚下,抓住了他的官袍下摆。
“尚书大人!救我!救我啊!您知道的,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敬一脚踹开。
张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正气与愤怒,仿佛刚才与于文清撇清关系的不是他一样。
他猛地出列,对着乾元帝深深一躬。
“陛下!臣有罪!”
“臣万万没想到,我户部之中,竟藏着如此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的国贼!”
他痛心疾首,声色俱厉。
“此獠倒卖军资,残害忠良,罪当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臣身为户部主官,有识人不明、监管不力之责,请陛下降罪!”
说着,他再次拜倒。
“为证我户部清白,臣恳请陛下,即刻派遣大乾卫,彻查户部所有账目!若有任何一人与此獠同流合污,臣愿与他同罪!”
好一招壮士断腕,好一个金蝉脱壳!
四皇子乾平的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这张敬,果然是个人物。
他这番话,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主动要求彻查。
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蒙蔽的忠臣形象,姿态做得十足。
李玄依旧垂着眼,仿佛眼前这出大戏与他无关。
他知道,于文清死定了。
张敬这只老狐狸,为了自保,别说一个户部侍郎。
就是亲儿子,怕是也能毫不犹豫地推出去当替死鬼。
龙椅上,乾元帝静静地看着张敬的表演,脸上毫无波澜。
他没有说一个字,既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这种沉默,比雷霆震怒更加令人心悸。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是能把人的骨髓冻住。
“大乾卫。”
“在!”
殿外,传来一声整齐划一的应和。
紧接着,一队身穿玄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武者,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走入殿中。
为首之人,身形高大,正是大乾卫指挥使,王城。
他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臣,王城,听令!”
乾元帝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地上那滩烂泥似的于文清身上。
“将此獠,拖下去。”
“打入天牢。”
“你,亲自审。”
“朕要知道,他的背后,还有谁。”
简短的几句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遵旨!”
王城起身,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大手一挥。
两个大乾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架起已经口中还在喃喃着冤枉的于文清,大步向殿外走去。
于文清绝望的哀嚎声,又被沉重的殿门无情地隔断。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李玄的眼帘微微抬起,目光恰好落在转身离去的王城背上。
他的视线,在王城的侧脸停顿了一瞬。
那里,有一道崭新的疤痕。
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颧骨,像是被什么带着棱角的硬物狠狠抽过,皮肉翻卷愈合后,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紫红色印记。
看来,之前自己联合苏轻语布下的那个局,也不是全无效果。
王城伙同大皇子,利用兵部和漕运的人。
试图在自己回家的路上制造“意外”,将自己置于死地。
虽然最终没能把他彻底扳倒。
但显然,乾元帝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
这一鞭子,打在王城的脸上,更像是抽在大皇子的心上。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他允许臣子争斗,甚至乐于见到皇子们互相制衡。
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将屠刀伸向他认可的功臣。
今天,是李文山。
也是他李玄。
王城依旧是指挥使,说明在皇帝眼里,他还有用。
但这条狗,已经被戴上了更紧的项圈,和一道永不磨灭的耻辱印记。
大殿之上,再度陷入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冷,更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每个官员都低着头,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自己的官袍里,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引来龙椅上那位的注意。
皇帝,开口了。
他那冰冷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有些人,有些事。”
“朕不办,不代表朕不知道!”
轰!
这句话,比刚才处置于文清,更让百官心神俱裂!
不少人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尤其是以张敬为首的大皇子一党,更是面如死灰。
张敬刚刚才略微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觉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他的头顶。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冷汗正从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完了!
圣上什么都知道!
他刚才那番壮士断腕的表演,在圣上眼中,恐怕就跟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
四皇子乾平的眼眸深处,也闪过一丝凝重。
父皇的敲打,来了!
这不仅仅是针对大皇兄,更是对朝堂上所有势力的警告!
是真沉得住气,还是……早就料到了?
乾平心中,对李玄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揣测圣意之时,乾元帝的目光动了。
他不再俯瞰整个朝堂,而是望向了龙椅旁,一个常年侍立在阴影中的身影。
“福公公。”
听到皇帝召唤,他才从阴影中走出,悄无声息地滑到殿中,跪伏在地。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奴婢在。”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却透着阴冷的沉稳。
乾元帝看着他,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代朕,去一趟淮安侯府。”
淮安侯府!
这四个字一出,满朝文武,齐齐一震!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全部都聚焦到了李玄的身上!
淮安侯李文山,不是早就被削了爵位,成了一个庶民吗?
圣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他做什么?
李玄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皇帝这手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皇帝或敲打,或拉拢,或赏赐……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去动李文山!
那个他名义上的父亲,那个他早已决心划清界限的人!
无数念头在李玄脑中闪过,但他脸上,依旧平静。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龙椅上,乾元帝的声音继续响起,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把李文山,带到御书房。”
“朕,要见他。”
此言一出,再迟钝的官员也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传召,是圣上要亲自见一个被废的侯爷!
而且是在御书房!
这其中的信息,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段洪叩首,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奴婢,遵旨。”
说罢,他缓缓起身,倒退着,再度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乾元杜威严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殿下众人。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退朝!”
冰冷的两个字落下,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走入大殿深处。
黄色的龙袍下摆,在众人视野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