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都是阴沉沉的闷热，今日夜里天边隐隐响起闷雷，空气里水汽浓郁，这酝酿半月的雨终于是在后半夜落下。
伏天最后这场雨落的异常痛快，风雨裹挟着落叶拍打门框，刮的房门哗哗作响，屋阁里偶尔闪过惨白，紧接着便是一声炸雷。
床榻间雪白帷帐不住摇曳，带着浓厚水汽的风从窗子灌进来，闷雷毫无预兆地响在耳畔，白佑本就少的可怜的睡意顿时被这道雷声劈散。
“……”
眉心微皱，他缓缓睁开眼，浅眸里映着窗外不住摇曳的树影，夜景被这风雨搅的混乱不堪。
这场雨早些下了也好，省得再像前几日那般闷人。
湿冷大风吹久了有些头疼，白佑便起身去将窗子合上，木窗隔绝风雨，雷声也比先前小上不少。
窗棂早就浸了水，他感受着指尖那股湿润，欲要回去继续尝试还能不能睡过去。可走到丝帘处时，他脚步却忽然一顿，天边再次响起炸雷，白佑忍不住抬眼朝偏室瞧去。
若是他没有记错，顾城渊儿时最怕的两样事物就是黑夜与雷声，那年刚将顾城渊带回苍幽山时，夜里都是依着他点着灯烛入眠。
虽说后来年龄稍长后就不再那么矫情，但白佑此刻却在想，吃下返老还童丹的顾城渊心性会不会也与儿时差不多。
稍稍犹豫一阵，他还是抬脚朝偏室走去。
当初修建望月阁时白佑就觉得偏室常年空置着简直浪费，但既然顾城渊要住在这，白佑还是抽空将棉被给他换成了锦被。
指节挑起那道轻飘飘的丝帘，浅眸望向身侧不远处的床榻，一眼看过去却瞧不见人影。
疑惑走近一看，只看到一团凌乱堆叠的锦被。
凝眸朝深处看过去，白佑才注意到床脚边的那一小团凸起的人影，那人将自己埋在被褥下，埋的严严实实。
“……”
看来他猜的不错。
白佑垂下眼睫，挽起袖袍伸手将被褥掀开一个角，随后把里边的人从被子里给剥出来。
也许是先前盖的太严实，顾城渊面颊惨白，浑身有些潮乎乎的，外边冷风冷不丁灌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迷迷糊糊间又将白佑拿走的锦被抓住，抱着不愿意松手。
白佑见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可顾城渊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紧皱眉头，不曾睁眼。
无言看了他半晌，白佑最后连着被子将他抱起来，直到将他抱在怀中，才发觉顾城渊的身子有些许发烫。白佑以为是被子盖的太严实热成这样，便把他带回到主阁又将窗户打开。
天边已经是快要破晓，风雨雷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剩豆大的雨珠还在不倦落着。
顾城渊躺在白佑身旁，每一阵风过都能闻到那股山茶冷香，他本就迷恋这股香气，睡的迷糊就忍不住朝白佑的方向靠过去。
原本酝酿睡意的白佑怀中一热，他身形稍顿却未曾睁眼，只是抬手轻轻揽住怀中人，掌中涌动起灵流去安抚。
这幅场景不禁让白佑思绪流转到几年前，那时的顾城渊不像现在这般偶尔犯浑，一直都是乖巧模样，说话奶声奶气的很会讨他喜欢。
“……”
喜欢？
这个词一浮现在脑海里，白佑就忽地记起傅池儒那日所说的话，没来由的心中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像是蜜，有些甜丝丝的，但一细尝又叫人觉得苦。
他闭着眼睛思考半晌也没有分清那股情绪究竟是什么。
窗外雨声渐停，偶尔滴落一两滴水珠，虫鸣声渐起，快一夜未眠的白佑被那道情绪难题一堵，反而倒是生出浓浓睡意。
“……”
待他睡过去，怀里的小人周身渗出丝缕白雾，身形渐渐变大。
熬过这十几日，顾城渊总算是把那返老还童丹的药效给熬过去了。
他顶着一头虚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瞧，不曾想眼前居然是略微松散的白袍。
鼻尖萦绕着山茶香气，带着点热气的清苦，顾城渊愣怔一瞬，而后小心抬头向上看去，果然看见白佑那张冷冷清清的脸。
只不过他此刻已经睡过去，不曾知晓顾城渊已经不是那副孩童模样。白佑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轻垂，夜色下混着点水汽般的冷白，像是瓷器。
可正是这瓷器般的手，提起剑来却是那般利落狠厉。
顾城渊看着面前那张因熟睡而敛去攻击性的温润面庞，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苍幽山的弟子都说，青泽仙君平常清冷惯了，不苟言笑，并且还十分严苛，只要罚起人来有时比沈峰主罚的还狠，叫人敬而远之。
而因为神器玉龙认主这件事，白佑身上还颇有一些神秘色彩。
再加上白佑总是给人一种疏离冷淡之感，所以纵使他长着一张俊脸也没人敢多看他两眼，平日里若是在路上碰见，也只敢敛目恭敬唤上一句白宗主。
唯独顾城渊这个厚脸皮的，敢壮着胆子像只傻狗似的时常围绕在白佑身旁。
赶都赶不走。
每次有人议论起这个，顾城渊就心中暗自奇怪。
说他赶都赶不走，可白佑什么时候赶过他。
还有人说白佑冷淡无情的，分明就是在乱扯，他的师尊哪里冷淡了？哪里无情了？明明就是那么细心温和……
唯独只不过就是脾气可能差了点，有点不太经逗，其余的哪有那群弟子说的那么夸张。
否则白佑怎么会半夜将他带到自己榻上安抚？
白袍里的胸膛均匀起伏，顾城渊还是头一次能凑这么近去看白佑，哪里还有什么瞌睡，眼神稀奇地到处乱飘，觉得哪都好看。
心头微动，顾城渊怕惊扰了白佑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贪恋那股茶花香气，将脑袋凑过去细细地嗅着，莫名的安心。
正嗅的起劲，白佑颈间垂下来的发丝挠的鼻尖有些痒，顾城渊抬手想把那缕发丝捉住，他已经尽量将自己的动作放轻，可上方原本均匀的呼吸声还是毫无征兆地一滞。
“……”
顾城渊抬眼，对上那双泛着惺忪的眼眸。
白佑看清他已经变回来的模样，眼神凝固几秒，随后嗓音暗哑地开口：“……药效过了？”
顾城渊此刻还在他温热的怀里，听见他问，抿着唇点点头。
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独属于少年人特有的那股热气若有若无地传过来，白佑莫名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撇开眼神默默将搭在顾城渊肩头的手松开。
“……既然已经恢复原样，那你就下去。”
到底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白佑平日里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淡弱了不少，昏暗光线模糊他的轮廓，透出淡淡光晕，看上去平和又宁静。
顾城渊望着那张浸在夜色里显得柔和的面庞，眼底涌出丝缕涟漪。
他不想走。
心里被情绪搅的厉害，顾城渊直直盯着他，头一次不是戏耍般的语气拒绝：“不要。”
他此刻真的不想走……
他就想跟他的师尊睡在一起。
“……”
对于顾城渊的回答，白佑不明白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静默片刻，白佑撑起身子侧眼看向他。
墨丝微微有些凌乱地垂落在腰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带起一小阵风。
对面少年的黑眸在夜里亮的出奇，纵使有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可床榻间的温度似乎不减反增。
白佑与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对视，心底居然有些别扭……
不对。
白佑眉间皱起。
顾城渊这是什么眼神？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听到白佑幽幽问起，顾城渊这才惊觉自己刚刚那眼神太放肆了些，赶忙敛起睫毛遮掩住情绪，轻轻咳嗽一声，讨了个巧圆过去：“……我瞧师尊好看，便瞧的入了迷。”
白佑懒得纠结他这些浑话，只是冷哼一声，又重复一遍先前的话：“回你的偏室去。”
顾城渊还是不肯走，将脸凑过去：“偏室的窗户关不上，冷。”
白佑瞥他一眼，语气算不上和气：“难不成伏天里还会冷死你？”
“呃……”仔细想想也是，顾城渊便改口道，“那边床板太硬了，弟子睡着不舒服。”
“那你就回凛枭阁去。”
顾城渊睁大眼睛：“我此刻从师尊房间里回去，若是萧程肆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你还想怎么说？”
白佑抬起眼睫瞪他，不是这厮脑子里想什么呢，他们之间，还能怎么说？
“师尊误会了。”见他有些错愕的神色，顾城渊眨了眨眼，唇边浅浅笑着，“弟子不想走，是因为不想辜负师尊的一片关心。”
这话被顾城渊点出来，白佑不禁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地望向别处：“别自己往脸上贴金。”
顾城渊笑着：“若是弟子说错了，那师尊为何要将我从偏室抱过来？”
“……”
算他说到点子上，白佑不愿承认却也不想反驳，便默默捏紧拳头没有答话。
“师尊是不是还记得弟子儿时怕雷声？”顾城渊心里甜滋滋的，越说越欣喜，也不管白佑回不回答，他也自个肯定道，“师尊肯定是记得，否则也不会用灵流安抚。”
听他越说越起劲，并且还越靠越近，白佑受不了地抓起枕头朝他扔过去：“闭嘴。”
枕头狠狠砸中鼻尖，酸溜溜的。
见白佑有点红润的耳尖，顾城渊抱着白枕笑了几声，还算有点眼力见地见好就收：“师尊别恼，我不说了。”
“……”
两人对视片刻，白佑劈手又将他怀里的枕头夺回去，垫在脖颈处自己翻身躺下闭上眼。
“师尊还要睡？”
“……说什么废话。”
顾城渊趴在他身边试探道：“那弟子先不走了？”
白佑懒得搭理他，放缓呼吸强行入睡，不再回话。
顾城渊见状抿嘴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躺在他身边，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冷风，以及带来的那股香气。
———作者有话说———
最近走一走感情线啊哈哈哈哈
小剧场——
顾城渊：你们难道不觉得师尊他很温柔吗？
被白佑无情罚过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