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之上,云蒸霞蔚,仙气缭绕,是诸天神佛栖息的极乐之地。
而洪荒腹地,却是无边血海,血浪滔天,怨气凝结如实质,寻常仙神闻之丧胆,触之魂销。
这一日,血海之上的黑风,忽然凝滞了一瞬。
一道流光自九霄坠落,冲破层层怨气屏障,如同一颗流星划破死寂的天幕,最终稳稳落在血海中央的一朵血莲之上。
那是一枚玉简,青白玉质,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正是三十三天特有的信笩。
——能穿透血海壁垒,不受怨气侵蚀的信物,整个洪荒天地间也寥寥无几。
信笩落下的刹那,翻腾了亿万年的血海,竟骤然平静。
血浪不再咆哮,怨气不再嘶吼,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原本浑浊不堪的海水缓缓沉淀,露出底下暗红的河床,
那是由亿万生灵的鲜血浸透而成的底色,厚重得能压垮任何生灵的心神。
这般异象并非因为信笩的神威,而是源于血海的真正主人——冥河。
血海深处,一座巍峨的宫殿静静悬浮。
宫殿通体由血色晶石筑成,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琼楼玉宇,
只有最纯粹的线条和最凌厉的棱角,如同出鞘的利剑,透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殿檐之下,悬挂着无数细小的血珠,每一颗血珠里都倒映着一场厮杀,
时而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时而响起临死前的哀嚎,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无法外泄半分。
这里,便是太明玉完天立冬殿,在血海的别院,也是冥河的修行之地。
殿内,一道身影端坐于血莲王座之上。
他身着玄黑镶红的长袍,衣摆垂落至地面,
其上没有任何纹饰,却在光线流转间,隐隐浮现出亿万道细密的血痕,
那是数十万年杀伐留下的印记,每一道都代表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战。
他的发丝乌黑如墨,垂落在肩头,没有半分凌乱,却带着一种冰寒的质感,仿佛每一根发丝都能斩断金石。
这便是冥河,如今已踏入天尊境的存在,更是太明玉完天立冬殿主。
若是放在数十万年前,提及冥河之名,
洪荒众生想到的必然是狂暴、嗜杀、毁灭。
那时的他,坐镇幽冥血海,手持元屠、阿鼻双剑,麾下四亿八千万血神子分身,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血海翻腾,怨气冲天,连魔头都要退避三舍,生怕沾染上无边杀孽。
可如今的冥河,却判若两人。
天尊境的修为,让他的气息变得愈发深奥莫测。
不再有以往那种外放的凶煞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内敛,
如同平静的深海,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暗流。
他周身的空间仿佛被扭曲,光线靠近便会被无声无息地吞噬,
只在他周身三尺之内,残留着淡淡的血色光晕,那是血海本源与他神魂相融的证明。
数十万年的杀伐,早已将他的杀道淬炼得出神入化。
最初,他的杀是为了生存。
盘古开天,三千混沌魔神陨落,他自血海本源中诞生,天生便带着杀戮的印记。
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为了守护血海不被侵犯,他不得不杀,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那时的杀,是狂暴的,是炽热的,是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魔神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也滋养了他的杀道。
可随着杀戮愈多,随着修为日深,他的杀道渐渐变了。
他开始领悟杀的本质,不再是单纯的毁灭,而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
就像立冬时节,万物凋零,看似残酷,实则是为了来年的新生。
作为立冬殿主,他执掌的便是这种“寂灭之杀”,杀尽腐朽,斩灭虚妄,让天地回归本真。
如今的他,抬手可杀,覆手可止,杀与不杀,只在一念之间,却带着万物凋零般的冷酷,没有半分情感波动。
曾经能淹没天地的狂暴血海,此刻就环绕在宫殿四周,平静得如同镜面。
血海中的每一滴血珠都蕴含着磅礴的能量,却被冥河的意志牢牢掌控,不再肆意翻腾,
只是缓缓流淌,如同沉睡的巨兽,只在偶尔间,血波微微荡漾,泄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威压。
那些曾经充斥在血海中的魔神残魂,早已在数十万年的淬炼中被彻底消散,
如今的血海,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戮本源,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冥河的目光,落在了殿外那枚悬浮的信笩上。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手,
那枚青白玉质的信笩便穿过宫殿的屏障,缓缓飞到他的掌心。
信笩入手微凉,带着三十三天特有的清灵之气,与他掌心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血雾,轻轻抚摸着信笩上的云纹。
指尖划过,信笩上的禁制自动解开,一行金色的字迹浮现在他眼前:
“特邀立冬殿主冥河,于三月后赴九天宝殿,共赴安天大会。——东华帝君敬邀。”
冥河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而疏离,没有半分笑意,反而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漠然。
“安天大会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金石相击,带着一种独特的质感,不似人声,更像是从亘古传来的叹息。
数十万年来,他极少离开血海。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对他而言,洪荒天地的纷争与他无关,他唯一的追求,便是将杀道推向更高的境界。
可这安天大会,却是由东华帝君牵头举办。
东华帝君,修为深不可测,与他算是旧识,却也谈不上交好。
当年大战,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东华帝君,一身正气,仙风道骨,与他的杀道格格不入。
他把玩着手中的信笩,青白玉质的玉简在他掌心旋转,划出一道淡淡的青色弧线。
信笩上的清灵之气不断被他掌心的血雾侵蚀,却又被信笩本身的禁制抵挡,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信笩,看到三十三天之上的风云变幻。
“东华帝君……”他低声呢喃,指尖的动作忽然一顿。
下一刻,他身后的虚空泛起阵阵血光,一朵巨大的血火红莲缓缓浮现。
那莲花足有丈许大小,花瓣层层叠叠,
每一片花瓣都如同上好的红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却又泛着淡淡的血色光晕。
花瓣之上,流淌着细密的血纹,每一道血纹都在缓缓蠕动,如同有生命一般。
这便是十二品业火红莲,冥河的根基法宝,防御力无双,更是他修行杀道的重要依托。
血火红莲微微绽放,露出了莲心之处。
莲心之中,没有莲子,只有一堆整齐排列的念石。
那些念石通体呈血色,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如同最顶级的红宝石,
在血莲的光晕照耀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它们的形状、大小,甚至上面细微的纹路,
都与东华帝君手里的念石一模一样,若是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任何差别。
可若是有人胆敢靠近这些血色念石,便会瞬间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无尽杀机。
那是一种极致的矛盾。
这些念石看起来纯净唯美,没有半分凶煞之气,甚至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可一旦心神被其吸引,便会陷入无边的杀境之中,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厮杀的画面,
自己仿佛化身成了被追杀的猎物,被无数柄利剑穿透身体,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感,足以让仙神崩溃。
冥河抬手,一枚血色念石便自动从莲心中飞出,落在他的掌心。
念石入手温润,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掌心蔓延至全身。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那是他证道时候提炼出来的。
每一枚念石,都承载着他的一缕杀机。
这些念石,是他修行的结晶,也是他对杀道的另一种诠释——极致的纯净,极致的杀机。
他凝视着掌心的血色念石,念石表面倒映出他的面容。
他的五官俊朗却冰冷,没有半分情感,一双眼眸深邃如寒潭,其中没有任何杂质,
只有纯粹的平静,
可在这平静之下,却藏着能焚毁一切的杀戮之火。
曾经,他的眼眸中充满了狂暴与戾气,而如今,只剩下无边的漠然,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
“纯净到极致,便是杀机到极致。”
冥河轻声说道,指尖微微用力,血色念石便在他掌心旋转起来。
随着旋转,念石散发出的血色光晕越来越浓,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
那些裂痕中渗出淡淡的黑色雾气,却被念石的杀机瞬间绞碎。
他将这枚念石放回莲心,又取出另一枚。
这一枚念石与上一枚一模一样,同样的纯净,同样的蕴含无尽杀机。
数十万年里,他每一次对杀道有新的领悟,便会凝练一枚这样的念石,
他终究选择了和光同尘!
他太傲了,谁强谁是冥河!他不在乎,蕴含的东西!
如今莲心之中,已经积攒了数百枚,每一枚都代表着他杀道的一个阶段,每一枚都有着毁天灭地的威力。
这些念石,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枷锁。
就在他凝视着血色念石之时,他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了胸膛之上的一道伤疤。
那道伤疤约莫三寸长,呈不规则的形状,
最奇特的是,伤疤之上泛着四种不同的颜色——青、红、黑、白,四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诡异而刺眼的纹路,
如同四条相互缠绕的小蛇,在他的胸膛之上缓缓蠕动。
这道伤疤,是他永恒的印记,无论他的修为如何提升,无论他的肉身如何强横,都无法将其抹去。
那是在他尚未踏入天尊境时,遭遇的一场死战。
对手是一位混沌遗种,掌控着四种本源力量,与他的杀道截然相反。
那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三万年,他将元屠、阿鼻双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血神子分身死伤过半,血海都被打穿了数个窟窿,最终才勉强将对手斩杀。
可对手临死前的自爆,却在他的胸膛留下了这道四色伤疤,四种本源力量侵入他的体内,
与他的杀道本源相互冲突,日夜折磨着他。
数十万年来,他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法彻底清除伤疤中的异种力量。
这些力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神魂,让他时常陷入痛苦之中。
更让他疑惑的是,这道伤疤似乎在不断进化,四种颜色的力量越来越强盛,甚至开始影响他的杀道。
他低头看着那道四色伤疤,眸光变得更加深沉。
这些年来,他潜心修行,一方面是为了提升杀道境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破解这道伤疤的方法。
他曾翻阅过无数古籍,询问过不少隐世的大能,却都一无所获。
这道伤疤的诡异,超出了洪荒天地的认知,仿佛来自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安天大会……东华帝君……”
冥河再次呢喃,掌心的血色念石缓缓消散,化作一缕血雾,融入他的体内。
他忽然想到,东华帝君执掌天宫,见识广博,手中定然掌握着不少上古秘闻。
或许,这位帝君举办安天大会,不仅仅是为了联络洪荒各大势力,或许还有其他的目的。
而他胸膛上的这道四色伤疤,说不定东华帝君会知晓一二。
更重要的是,这道伤疤中的四种本源力量,与东华帝君的气息隐隐有着一丝联系。
当年他凝练血色念石时,便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那时他的修为尚未达到天尊境,无法深入探究。
如今他已是天尊,远超往昔,隐约能感觉到,这四种力量的源头,似乎与三十三天有着某种关联。
他站起身,玄黑镶红的长袍无风自动,衣摆猎猎作响,周身的空间开始剧烈波动。
血海也随之泛起涟漪,平静的水面之下,无数血光涌动,仿佛有亿万生灵在其中苏醒,随时准备听从他的号令。
“数十万未曾离开血海,也该出去走走了。”
冥河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之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十二品业火红莲缓缓收缩,最终化作一枚血红色的莲子,融入他的眉心。
宫殿内悬挂的那些血珠瞬间崩裂,化作无数道细小的血线,缠绕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血色披风。
信笩被他随手一抛,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在殿外,算是默许了参会的邀请。
他迈步向殿外走去,每一步落下,地面都会泛起一圈血色涟漪,涟漪扩散开来,将殿内的杀戮气息彻底收拢。
当他走出宫殿的那一刻,平静的血海忽然开始缓缓翻腾,
不是以往的狂暴,而是一种有序的流动,如同恭送君王一般,在他身前分开一条宽阔的血路。
血路两旁,无数阿修罗族的战士从血海中浮现,他们身材高大,面目狰狞,手持各种血色兵器,单膝跪地,齐声高呼:“恭送殿主!”
声音洪亮,震彻血海,却没有半分杂乱,透着绝对的敬畏。
这些阿修罗族,都是冥河一手创造,天生好战,却对冥河有着绝对的忠诚。。
冥河没有回头,只是径直向前走去。
他的身影在血路之上缓缓升空,玄黑的长袍在血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他的气息依旧内敛,却让整个血海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威压之下,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抬头望向三十三天的方向,那里云蒸霞蔚,仙气缭绕,与苦海的阴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空间,仿佛已经看到了凌霄宝殿的轮廓,看到了东华帝君的身影。
“念石……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低声自语,胸膛上的伤疤微微发烫,四种颜色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