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没这样心平气和讲过话。
陈心棠六岁那年,母亲因病过世,仅仅两个月,陈耀正再婚了。
照顾她的保姆说,那个叫林沁的女人已经怀孕了,大概率是她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有了。还说现在外面的女人,借子上位,无所不用其极。
她听不太明白。
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林沁很温柔。第一次来陈家,给她带了漂亮的裙子,还有她亲手制作的黄油饼干,她说以后会照顾好她。
她好像是个评弹演员,怪不得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连同后来的陈纾音也是这样。
她们在陈耀正面前做小伏低,大气不敢出。装乖巧、扮懂事。她们似乎也很怕她,处处让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心棠都觉得这种“让”,只能证明她们“心虚”。
她不喜欢林沁。更不喜欢陈纾音。不喜欢她总是用一种,包容到怜悯的目光去看她。明明她才是那个不被父亲喜欢的可怜虫。
两个月前,邱复替她安排出国的事。
如果不是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陈耀正不会急于让她出国避难。陈家大势已去。陈心棠知道。
她看着桌上的文件,问他:“陈纾音呢?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材料。”
邱复说:“这个不清楚。”
陈心棠又打给陈耀正,询问他原因。陈耀正甚至没听她说完,就猝不及防打断:“不用管她。”
字里行间全是冰冷的不耐烦。
也就在那刻,陈心棠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产生了怀疑。因为底色决定了一个人做事的下限。很明显,在最近这些接二连三的事上,她没看到陈耀正有什么下限可言。
静默很久,陈心棠说:“让她跟我一起走。我不喜欢她,但她也是你的女儿。你做出这种事,还想把她丢在国内不管不顾吗?”
但陈纾音最终没有答应一起走。
值机等候区人不多。两人并排坐着。陈纾音看着外面零星升起、降落的飞机,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中剥离。
她们关系没那么好。但她们血脉相连。她不知道今天过后,还能不能见面,情绪有些茫然的复杂。
“飞哪里?”陈纾音问。
“我觉得你不知道比较好。”陈心棠笑笑。
她很少对她笑,但陈纾音知道她笑起来很好看,她在陈心棠的ig主页上刷到过很多次。虽然她们没有互相关注。
她朋友很多,个性活泼热烈,比总是敏感、谨小慎微的自己更讨人喜欢。
对话干涩、没营养,味同嚼蜡。
中途陈心棠接了一个电话。应该是那边负责接应的人,因为她说了大概的降落时间。
再回来,她收了手机,“谢明玦送你来的?”
“嗯。”
陈心棠看了眼倾斜的巨幅落地窗。目光停在一点虚无。
“陈纾音。”她声音淡淡的,“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
陈纾音愣了下。
“我不走。”
“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愿意,我联系邱叔叔帮忙。爸爸提前做过资产隔离,你不用担心将来的生活……”
陈纾音眼眶有些热。
她突然发现,不止爱情有时差,亲情也有。她曾经向往的、渴求的东西正在向她伸手。但一切好像都太晚了。
她垂垂眼,“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
“我舍不得啊。”陈纾音笑说,“我好不容易谈上的恋爱,怎么能就这样走掉?”
她语气很轻松,像是玩笑。但陈心棠知道她是认真的。
“这么喜欢他?”她挑挑眉。
陈纾音嗯了声。
“在美术馆时,我说是为了报复你们,才跟他在一起。是骗你的。”
“我真的很喜欢他。”
陈心棠哑然失笑。
“姓谢的知道你这么恋爱脑吗?”
“可能吧?”
“我猜他不知道。”陈心棠说,“你演得太逼真,连我都险些被骗了。”
机场广播开始播报值机提醒。陈心棠抬腕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她要过去了。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动了,推着箱子往同一个方向去。大概因为在深夜,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疲惫,不像奔赴,更像在经历一种撤退。
“姐!”
陈纾音有些急的叫了她一声。
她突然觉得该做点什么,至少抱一下她或是别的。她胸口堵得厉害,分辨不清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她拽住她一截毛衣袖子。
“等风头过去,如果可以的话……联系我,好不好?”
陈心棠没有答应她。
也许是不想承诺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最后她只是拍拍陈纾音的肩,什么都没说。
*
陈耀正的量刑没下来,但罪名涉嫌内幕交易、操纵信用评级、受贿行贿……林林总总多达十余项,一夜间舆论哗然。
关于同盛银行和陈家的丑闻甚嚣尘,没几天,同城热搜爆了。
#同盛银行陈耀正
#陈耀正内幕交易
#陈耀正私生女陈纾音
墙倒众人推。
更何况这堵墙本身也并不坚固。
陈家遭受前所未有的大起底,包括陈纾音的身份被迅速扒了出来。
从电台主持,到小有名气的播客主理人。所有人都说陈纾音的职场路走得太顺遂,不合常理。
“当我们都没上过班呢?一个实习生,凭什么接黄金党的节目?”
“这种节目,套了非遗的皮,根本就是电台给银行的投名状吧??”
“呵呵,特权阶级就该牢底坐穿!”
更有自称电台内部人士的网友爆料,说陈纾音私生活极其不检点,同时傍了好几位金主,让他们给自己投钱,冠名节目,以此挤兑其他主持人。
闻玉是在茶水间听到的消息。
男男女女在那聊得热火朝天。
有人说,现在的主持人哪有干净的哦。不是家里有人,就是床上有人。
还有人说,歹竹出不了好笋。她爸是这种人,她能好到哪去?
闻玉快气炸了。
什么人呐!
她憋着口气,假都没来得及在oA提,跟主管说了声,径直去按电梯。
一开门,谢明玦和韩策站在里面。
“谢……谢总。”
“翘班?”谢明玦盯着她悲愤的后脑勺,不咸不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