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夏日已至。
被钉死的柴房里,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月卿的蛰伏,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苏府的所有人,都彻底忘记这个被家族抛弃的\"疯小姐\"。每日塞进来的,依旧是两个干硬的馒头,只是那碗清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有些馊味的泔水。
但对苏月卿来说,这两个月,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宝贵的时光。
她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锻炼和虽然粗陋但至少能果腹的饮食下,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曾经那副风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样,被一层薄薄的、充满力量感的肌肉所取代。她的眼神,也早已褪去了初来乍到时的迷茫,变得如同深潭般,平静而锐利。
最重要的是,她的计划,已经在无数个深夜的推演中,变得清晰无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她不打算再等了。她要自己,将它\"造\"出来。
这几日,天气异常闷热,连一丝风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压得人胸口发闷。墙角的蚂蚁,开始成群结队地往高处搬家。
苏月卿看着这些景象,心中了然。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她又抬头,仔细观察着柴房的房梁和墙壁。这间本就年久失修的屋子,经过了整个春季的雨水浸泡,木质的房梁早已有些腐朽,南面的那堵墙壁上,也布满了如同蛛网般的细密裂痕。
一场足够大的暴风雨,足以将它彻底摧毁。
机会,来了。
她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三日后,是嫡母刘氏的生辰。按照惯例,刘氏会在府中大摆宴席,宴请京中与苏家交好的各府女眷。
那一天,苏府必定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而一个热闹的、极重脸面的场合,正是上演一出\"好戏\"的最佳舞台。
三日后,苏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前院的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时下最流行的《牡丹亭》。后院的花厅里,刘氏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褙子,满面春风地接受着各府夫人们的恭维和贺礼,享受着属于她的高光时刻。
整个苏府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之中。
除了那个,早已被遗忘的、最阴暗的角落。
午后,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大片大片的乌云,如同被打翻的墨汁,迅速地在天空中聚集。狂风开始呼啸,将院子里的花草吹得东倒西歪。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就在宾客们开始议论天气,准备移步室内时,一道凄厉至极的、不似人声的哭嚎,毫无征兆地,从后院的某个角落里,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要塌了!要塌了!房子要吃人了!\"
\"天要破了!龙王爷发怒了!水……好大的水要来了!救命啊——!\"
那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是一个人,在预见自己惨死前的最后悲鸣。
花厅里的笑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和疑惑。
\"这……这是什么声音?\"一位夫人小声问道。
刘氏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如何能听不出,这正是那个她以为早已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疯女儿的声音!
\"没……没什么,\"她强笑着,试图掩饰,\"许是哪家下人不守规矩,在后院吵嚷,我这就让人去处理。\"
她一边说,一边疯狂地给身边的张嬷嬷使眼色。
张嬷嬷会意,正准备叫人去堵上那个疯子的嘴,可那哭嚎声,却变得愈发凄厉,愈发疯狂。
\"木头要断了!墙要倒了!都得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呜哇——!\"
这番话,说得是如此言之凿凿,充满了不祥的意味,让在场的贵妇人们,都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恰在此时,\"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雷,在天空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如同天河倒泄一般,倾盆而下。
宾客们发出一阵惊呼,纷纷躲避。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后院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更加恐怖的、巨大的声响——
\"轰——!!!\"
那声音,像是房屋倒塌的闷响,沉重而绝望,甚至连地面,都似乎跟着震动了一下。
随后,那个凄厉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刘氏,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探究,和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一个疯癫的女儿,发出不祥的预言,然后,预言应验了。
这对于一个自诩诗礼传家、最重祥瑞名声的官宦世家来说,是何等巨大的一桩丑闻!
刘氏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恨不得当场就昏死过去。
苏振言得到消息,从前院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宾主皆惊、人心惶惶的烂摊子。
当他得知事情的始末,又看到管家从那片已经塌了半边的柴房废墟里,将那个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女儿给刨出来时,他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厌恶。
他不在乎女儿的死活。
他在乎的,是今天在场的所有宾客,会如何添油加醋地,将这桩\"不祥\"的丑闻,传遍整个京城!
他苏振言的脸,今天,算是被这个孽障,给彻底丢尽了!
当晚,书房里。
\"老爷,此事……此事不能再拖了!\"刘氏哭哭啼啼地说道,\"那孽障,就是个扫把星!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出这种丑闻,以后……以后我们苏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搁啊!\"
苏振言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刘氏都不敢再哭泣。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不能让她再待在柴房了。\"
刘氏一愣,随即大急:\"老爷,您的意思是……\"
\"把西跨院那个最偏僻的揽月阁,收拾出来。\"苏-振言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派两个嘴严的哑巴婆子过去伺候,把院门给我从外面锁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踏入半步!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再有机会,出来丢人现眼!\"
他终究,还是不敢真的让她\"自生自灭\"。
一个疯了的、能\"预言\"灾祸的女儿,留着,是天大的耻辱。
可若是就这么死了,还是死在自家府里的废墟之下,那这耻辱,就会变成一道永远刻在他苏振-言身上的、洗不掉的烙印。
所以,他只能选择,将这个耻辱,藏起来。
藏到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三日后,昏迷了三天三夜的苏月卿,终于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悠悠醒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不再是柴房那低矮、发霉的屋顶,而是雕花的床梁,和干净的纱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阳光的味道。
她知道,她赌赢了。
从柴房到揽月阁,她用一次近乎惨烈的死亡威胁,和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我毁灭,终于走完。
她,走出了那座坟墓。
以一个\"疯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