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谷的震荡,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痉挛。九根玄黑石柱在雷万钧与雷震岳拼尽全力的镇压下,光芒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失控的雷霆化作无数狂舞的紫电巨蟒,在谷内疯狂抽打、炸裂,将坚硬的岩壁撕裂出深不见底的焦黑沟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与毁灭气息。
风暴中心,朱振华身披银甲,白虎战甲表面流淌的雷光与外界暴走的雷霆隐隐呼应,形成一层相对稳定的屏障。但他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思绪,都死死锁在掌心中那枚冰冷的星辰之针上。母亲那跨越时空的惊鸿一瞥,饱含的慈爱、不舍与未尽的期盼,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神魂之上,带来难以言喻的灼痛与渴望。
“娘…”他无声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星陨针上那仿佛天然生成、蕴含无尽星辰轨迹的玄奥纹理。针体冰凉,却奇异地与他血脉相连,每一次触碰,都有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
“朱大哥!快出来!石柱要撑不住了!”周小芸带着哭腔的呼喊穿透狂暴的雷音,在谷口方向传来。她和冷青璇被狂暴的雷霆逼得连连后退,只能焦急地望着雷池中心那如同礁石般屹立的身影。
雷震岳须发皆张,紫电惊雷掌力不要命地轰向一根剧烈摇晃、裂纹蔓延的石柱,嘶吼道:“朱振华!雷源核心被你取走之物引动,大阵根基不稳!再不走,所有人都要葬身雷海!”
葬身雷海?朱振华银白的面甲下,嘴角却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母亲留下的线索就在眼前,他岂能空手而退?!这星陨针,不仅是第七转洗髓针的关键,更是连接过去的钥匙!
“给我…开!”
他猛地将全部心神沉入星陨针内!磅礴的天医真气、初成的白虎庚金锋芒、朱雀药火的炽热、木灵生机的温润、乃至长春令散发的浩瀚生机,四股力量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入那枚深蓝的星辰之针!
嗡——!
星陨针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芒!深邃的夜空蓝瞬间转化为刺目的炽白!一股冰冷、浩瀚、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星辰伟力,猛地从针尖爆发开来!
这股力量并未向外扩散摧毁什么,反而形成一股强大的、向内坍缩的吸力!朱振华眼前一花,所有的感官瞬间被剥夺!狂暴的雷音、刺目的电光、焦灼的空气…一切外在都消失了!
意识仿佛被投入了冰冷无垠的星海,在时空的乱流中急速穿梭、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双脚传来坚硬的触感,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
朱振华猛地“睁开”眼。
一片苍茫!
入眼是无边无际的、仿佛延伸到世界尽头的银白。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鹅毛般的大雪无声地、永无止境地飘落。凛冽如刀的罡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雪粉,形成一道道游弋的白色巨龙。空气稀薄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这是一片被冰雪统治的绝域!一座孤绝于世的雪山之巅!
他此刻,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拉入此地的意识投影。身体虚幻,感受不到温度,却能清晰“看”到、“听”到、甚至“嗅”到这冰封世界的一切细节。脚下是万年不化的玄冰,光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穹。远处,陡峭的冰崖如同巨神的利刃,切割着风雪。
就在这片孤绝的冰崖边缘,并肩站立着两道身影。
风雪模糊了她们的轮廓,却无法掩盖那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左边那道身影,白衣胜雪,身姿纤细却挺拔,如雪中青松。乌黑的长发简单束起,几缕发丝被寒风吹拂,贴在清丽却苍白的脸颊上。她的眉眼温柔,带着医者特有的悲悯,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忧虑,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
是母亲!苏映雪!
尽管面容比朱振华记忆中任何一个片段都要年轻许多,但那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那血脉相连的悸动,绝不会错!
而站在母亲身旁的女子,则让朱振华心神剧震!
她身着一袭似火的红衣,在漫天风雪中如同燃烧的烈焰,刺目而张扬。身量比母亲略高,体态婀娜,仅仅是侧影,便透出一股英姿飒爽、睥睨天下的气势。风雪无法近其身,在她周身三尺外便被无形的灼热气场蒸发殆尽。她的面容同样被风雪模糊,只能看到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透着一丝倔强的红唇。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抬起并伸出的右手手腕上,佩戴着一只玉镯。
那玉镯通体赤红,仿佛由最纯净的火焰凝结而成,温润内敛却又蕴含着焚尽八荒的恐怖热力。玉镯之上,一只神异的凤凰浮雕展翅欲飞,每一根翎羽都雕刻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凤凰的眼眸,是两点璀璨如烈阳的金芒,即便在这风雪幻境中,依旧散发出灼灼光辉!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凤凰浮雕并非死物,其周身隐隐有赤金色的、如同液态火焰般的流光在缓缓流转,散发出古老、尊贵、统御万火的至高气息!
母亲苏映雪也伸出了左手,与那红衣女子的右手紧紧相握。两人的手都冻得有些发青,却握得异常用力,指节都泛着白。
“霓裳…”母亲的声音响起,带着风雪也无法冷却的暖意,却掩不住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北境苦寒,难为你寻到此地…此煞…比预想的更凶险百倍…我…”
“映雪姐,你我之间,何须多言!”红衣女子的声音清脆如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与炽热,“当年药王谷外,若无你以命相搏,替我挡下那绝命三针,霓裳早已魂归离恨!今日你身陷‘玄武煞’死局,我凤霓裳若袖手旁观,岂非禽兽不如?!”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我以天凤谷少主之名,以涅盘真炎立誓!此‘同命契’,我凤霓裳应了!你生,我生!你体内玄武煞一日不除,我凤霓裳便一日不离北境!纵使烈火焚身,真炎熄灭,此誓…天地共鉴,九死不悔!”
随着她铿锵有力的誓言,手腕上那只凤凰玉镯骤然爆发出耀眼的赤金光华!玉镯上的凤凰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清越穿云的凤鸣!一道纯粹由赤金火焰构成的凤凰虚影冲天而起,在风雪中盘旋一周,然后化作一道流光,猛地钻入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心之中!
嗡!
一道复杂玄奥、由赤金火焰构成的契约符文,瞬间在两人相握的手背上浮现、烙印!符文一闪而逝,没入皮肤之下。一股无形的、坚韧的、仿佛命运之绳般的羁绊,将两人的生命气机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霓裳…”母亲苏映雪眼中瞬间涌上水光,声音哽咽。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极其温柔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母性光辉和深沉的忧虑。
红衣女子凤霓裳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动作,她微微侧过头,风雪中,朱振华仿佛看到那双被模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怜惜,更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定。
“孩子…会没事的。”凤霓裳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我天凤谷的涅盘真炎,是这世间至阳至纯之火,最克极寒阴煞。有我在,定护你们母子周全!待他日煞除,我定要亲自抱抱这小家伙,认他做我凤霓裳的…嗯…”
后面的话语,被一阵骤然猛烈十倍的狂暴风雪吞没!
幻象剧烈地摇晃、破碎!
“不!娘!”朱振华意识投影发出无声的嘶吼,拼命想要看清那红衣女子的面容,想要听清最后的话语!但眼前的一切,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迅速崩解!刺骨的寒意和浩瀚的星辰之力倒卷而回!
轰——!
意识被狠狠甩回现实!
依旧是天雷谷,依旧是雷霆暴走的毁灭地狱!但朱振华却仿佛刚从冰窟中捞出,浑身冰冷,心脏狂跳,灵魂深处回荡着母亲疲惫的容颜、那红衣女子炽热的誓言、以及那只燃烧着涅盘真炎的凤凰玉镯!
“凤凰玉镯…天凤谷少主…凤霓裳!”这些信息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疯狂炸响!
“朱振华!你还在等什么?!”冷青璇焦急的清喝在耳边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一道粘稠如液体的紫黑色雷浆流,如同咆哮的恶龙,正撕裂混乱的雷暴,朝着刚刚从幻境中回归、心神剧震的朱振华当头噬下!雷浆未至,那毁灭性的高温与能量已经让空间扭曲!
朱振华眼中瞬间恢复清明,银白面甲下的眼神锐利如刀!身披雷霆的白虎战甲爆发出刺目银芒!他并未躲闪,反而迎着那雷浆恶龙,猛地一拳轰出!
“滚开!”
吼!
白虎咆哮的虚影在拳锋显现!融合了雷池本源之力的庚金锋芒与狂暴雷霆悍然爆发!
轰隆!
银白拳罡与紫黑雷浆狠狠碰撞!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一切!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将周围肆虐的雷蛇都暂时清空!
蹬!蹬!蹬!
朱振华被巨大的反震力推得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雷池晶石上留下深深的焦黑脚印,白虎战甲光芒微微黯淡,手臂传来阵阵酸麻。但那道足以重创化劲后期的雷浆恶龙,竟被他一拳轰得倒卷而回,溃散了大半!
“走!”他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化作一道银色闪电,朝着谷口方向爆射而去!星陨针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如同火焰般灼热。
谷口处,雷万钧和雷震岳已是强弩之末,九根石柱裂纹遍布,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周小芸不顾冷青璇的阻拦,拼命催动木灵之气,试图凝聚藤蔓阻挡几道逸散的雷霆,小脸煞白。
朱振华瞬息即至,一手一个,抓住雷震岳和雷万钧的后领,白虎战甲的雷霆之力爆发,速度再增!同时低喝:“小芸,青璇,跟上!”
四人如同四道流光,在彻底崩塌的雷池大阵和失控雷暴的缝隙中险之又险地穿行!身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与毁灭性能量的狂潮!
轰隆隆隆——!
九根玄黑石柱终于支撑不住,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接连崩塌、粉碎!失去了石柱束缚的雷池核心区域,那团紫白色的雷浆如同脱困的远古凶兽,猛地膨胀、炸开!毁灭性的雷光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天雷谷!
就在雷光即将吞噬四人的刹那,朱振华带着三人猛地冲出了天雷谷入口!
轰——!!!
身后的谷口被狂暴的雷光彻底淹没、坍塌!恐怖的冲击波将四人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落在谷外冰冷的雪地上,溅起漫天雪粉。
噗!噗!
雷万钧和雷震岳同时喷出一口鲜血,气息萎靡,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周小芸被冷青璇护在身下,脸色苍白,但无大碍。冷青璇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迹,清冷的眸子望着身后被彻底封死、依旧有恐怖雷光从裂缝中溢出的天雷谷废墟,心有余悸。
朱振华半跪在地,白虎战甲缓缓隐没入体内,露出布满焦痕和血迹的古铜色上身。他剧烈喘息着,但眼神却死死盯着自己紧握的右手。掌心摊开,那枚深蓝色的星陨针静静躺着,针尖一点寒芒,在雪地反光下,映出那只振翅欲飞的凤凰虚影。
“凤凰玉镯…天凤谷少主…凤霓裳…”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什么镯?”雷震岳挣扎着坐起,喘息着问道。
冷青璇也闻声看来,当她的目光触及朱振华掌心星陨针上倒映出的、那只栩栩如生、流淌着赤金真炎的凤凰玉镯虚影时——
轰!
仿佛一道九霄狂雷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冷青璇清冷绝艳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骤然收缩到极致,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她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禁忌的存在,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后退一步,踩碎了厚厚的积雪!
“那…那是…!”她失声惊叫,声音尖锐得完全变了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连周身的玄冰真气都无法压制那份颤抖!
“不可能!绝不可能!”冷青璇死死盯着那针尖的凤凰虚影,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洪荒凶兽,“凤凰涅盘镯!那是…那是天凤谷历代少主…以本命精血与涅盘真炎蕴养…与神魂相连的…血脉信物!”
她猛地抬头,看向朱振华,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怪物,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断续:
“天凤谷…自二十年前老谷主凤栖梧重伤闭关…少主凤霓裳…为寻破解‘九阴绝脉’之法…携涅盘真炎离谷…自此杳无音讯…举谷震动,闭谷封山至今!你…你怎会…怎会看到她的信物?!那镯子…那镯子与少主神魂相连…若她陨落…镯必碎!它…它竟还在?!”
风雪呼啸,卷起冷青璇惊骇欲绝的话语,狠狠砸在朱振华的心头。
天凤谷!闭谷封山!少主凤霓裳!二十年前离谷!为寻破解九阴绝脉之法!携带涅盘真炎…杳无音讯!
而母亲苏映雪,身中玄武煞!在雪山之巅,与这位天凤谷少主,以同命契相连!凤霓裳誓言护佑母亲,直至煞除!
线索,如同破碎的星辰,在这一刻,被一只燃烧着涅盘真炎的凤凰玉镯,串联在了一起!
朱振华缓缓站起身,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肩头。他紧紧握住星陨针,针尖的凤凰虚影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掌心灼灼燃烧。他望向北方,那是雪山幻境的方向,是母亲和那位红衣少主身影消失的方向,目光穿透漫天风雪,锐利如出鞘的白虎之刃。
“天凤谷…凤霓裳…”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雷霆与星辰的重量。
北境风雪中,是否真有一只浴火的凤凰,在等待着他的到来?母亲的生死,那同命契的羁绊,还有这凤凰玉镯背后的真相…所有的谜团,都指向那片被冰雪覆盖的绝域。
白虎战甲初成,星陨针已握。天医之路的第七转,洗髓易筋的曙光,似乎也必须踏过那北境的风雪,方能真正触及。
风雪更急了,仿佛在回应着他心中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