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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暄翻身跃出窗外。

“冬安。”卫云姝朝着门外提高声音唤道。

“公主!”冬安捧着刚买的桃酥疾步穿过回廊,听到这声不同寻常的呼唤,纸包里的酥皮都蹭掉几片。

往常公主从不这般高声唤人,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小丫鬟顾不得收拾散落的点心渣,拎着半开的油纸包就冲进内室。

但见雕花椅上端坐着完好无损的公主,冬安一时怔住:“公主......可是有毛贼闯进来?”

哪来的毛贼?

卫云姝耳尖红得能滴血,指尖揪着裙摆上的流苏穗子,清了清嗓子:“你去查查今日落水被顾家大公子救上来的是严家哪位小姐,还有......找几个当时在场的人问问,顾公子救人时是否用的鞭子。”

总不能听那登徒子说啥就信啥。

“是。”冬安应声转身,忽觉哪里不对。

公主素日最不喜管闲事,怎的突然要查顾家公子救人之事?再说救人用鞭子这等奇事,公主又是从何得知?

话到嘴边刚要问,忽地想起秋平姐姐前日才叮嘱过:公主吩咐的事只管做,万不可多嘴。冬安抿了抿唇,把疑问咽回肚里。

……

此时顾暄正打马穿过朱雀街。

青石板路上蹄声清脆,他在晋南将军府门前勒住缰绳。黑漆大门上新换的铜兽首门环泛着冷光,檐下“敕造晋南将军府“的匾额被擦得锃亮——这宅子原是他母亲陪嫁的私产,如今倒成了那对母子的脸面。

“大公子?!”

“快拦住!府内不得纵马!”

护院们慌慌张张围上来,打头那个刚要伸手拽缰绳,忽见乌金马鞭破空而来,吓得跌坐在地。

汗血宝马扬起前蹄,鬃毛在风里划出道赤色弧线,转眼已穿过垂花门。

正厅里,珐琅香炉吐着青烟。

姚霖捏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强笑着对座下贵妇道:“严大夫人怕是听岔了?我家暄儿向来行事荒唐,这几个月又不在京中,怎会救下贵府的大姑娘?”

“顾夫人说笑了,不是大姑娘,是二姑娘。”严大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今儿在护城河畔,众目睽睽之下,顾大公子用鞭子将我家二姑娘卷上岸。虽说事急从权,可姑娘家的清白身子毕竟金贵!”

姚霖眼皮一跳。

严家二姑娘严涵她是知道的,生母难产而亡,自幼养在京郊庄子上,去年才接回来。坊间传言这姑娘木讷孤僻,还有人说她在庄子里就私会情人?

想到这她心头一松,面露喜色,正要开口应承,忽听“啪”的一声脆响。

随着一颗石子精准命中,茶案上的青瓷壶突然迸裂,温热的茶水顺着桌沿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渍。

“母亲方才说,谁毁了谁的清白?”

玄色织金箭袖拂过门槛,顾暄抱臂倚在门框上。

他发梢还沾着柳絮,腰间缠着的乌金鞭正往下滴水,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严大夫人惊得站起身,茶盏“当啷”翻在裙摆上。

姚霖脸上血色褪尽,攥着帕子的手直发抖:“暄儿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人通传。”

“我若提前说了,岂不错过这出好戏?”顾暄用鞭梢挑起地上碎瓷片,寒光在他眼底一晃。

暮春的雨丝斜斜打在将军府檐角的铁马上,姚霖手中的青瓷盏磕在紫檀案几上:“暄儿休要胡闹!严二姑娘的清誉既毁在你手里,这门亲事势在必行。”

“母亲这话说得有趣。”顾暄把玩着马鞭,鞭梢东珠在光影中晃出冷芒,“当日严二姑娘落水时,岸边可站着七八个家丁。”

他突然倾身,玄色箭袖扫落案上果碟,“怎的不见他们跳下去救人?”

严大夫人捏着帕子的手一颤,茶汤泼在织金裙裾上。

她垂眸掩去眼底轻蔑:“顾公子这话,莫不是要我们严府感恩戴德?”

“感恩倒不必。”顾暄甩开马鞭起身,蹀躞带上的玄铁令牌叮当作响,“只是本公子救人时,严二姑娘的襦裙…”他故意拖长尾音,如愿看到严大夫人瞬间惨白的脸色,“泡得透亮。”

姚霖拍案而起:“混账!”

“母亲息怒。”顾暄漫不经心掸去肩头落花,“儿子还要去庆州码头接货,这些琐事…”他瞥向严大夫人发间颤巍巍的凤头钗,“不如让父亲收了严二姑娘吧,全当给母亲添个玩伴。”

严大夫人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正要发作,却见顾暄已大步流星跨出门槛,玄色披风卷着雨丝消失在影壁后。

“反了!反了!”严大夫人将茶盏摔得粉碎,“这般浪荡子,我们严府高攀不上!”

“夫人慎言。”姚霖冷声打断,“暄儿虽顽劣,到底是晋南将军嫡长子。”

她抚着腕间翡翠镯,话锋陡然一转,“倒是贵府二姑娘,听闻生母只是个姨娘?还是与马车夫私通的姨娘!”

“顾夫人!”严大夫人霍然起身,鬓边步摇乱颤,“今日之辱,严府记下了!”

说罢拂袖而去,朱漆大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雨幕中的马车里,严婷听着母亲怒骂,葱指挑起车帘:“娘何必动气?那顾暄越是张狂…”她望着将军府门楣上斑驳的兽面衔环,唇角勾起冷笑,“来日跌得越惨。”

严府西角小院内,严涵怔怔望着窗棂外飘落的梨花。

生母留下的梳妆匣敞着,里头躺着半枚褪色的同心结——那是姨娘临死前塞给她的。

“姑娘。”老嬷嬷捧着粗瓷药碗进来,“该喝药了。”

药汁苦涩漫过舌尖,严涵想起三日前落水的严婷。

嫡姐那身蜀锦襦裙在水中绽开时,像极了姨娘被拖走那日,院里盛放的海棠。

“嬷嬷,你说…”她忽然抓住老嬷嬷的手,腕骨瘦得硌人,“若那日是我落水,会有人救我吗?”

“姑娘慎言!”老嬷嬷慌忙掩住她的嘴,“嫡小姐福大命大,自有贵人相救。”

严涵苦笑。

哪有什么贵人?不过是嫡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那顾暄救人之时,她分明瞧见严婷袖中滑落的香囊——里头装着能让人浑身无力的迷药。

只不过,严婷偏偏没有算到,救她的人非但不是贵人,反而是个草包纨绔!

雨势渐大,檐下水帘如织。

严涵对着铜镜抹了抹眼角,烛火摇曳间,妆奁底层躺着一只翅翼歪斜的木蝴蝶。

这是去年乞巧节,那个男人在后巷墙根塞给她的,说是用桃木边角料刻的,能驱邪避灾。

“愿逐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她指尖抚过蝴蝶翅膀上的刻痕,外头忽然传来杂沓脚步声。慌忙合上妆奁时,铜锁“咔嗒“一声,正撞进严大夫人阴沉的眼底。

“按住她。”

四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严涵单薄的脊背撞在青砖地上,发髻散开缠住月牙梳。

她刚要张口,粗麻布就塞进嘴里,混着皂角的苦味。

“哗——”

井水混着冰碴兜头浇下。严涵蜷成虾米,指甲在砖缝里抠出血痕。

第三桶水泼来时,她恍惚看见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像极了去年接她回府时,嫡姐鬓边的珊瑚簪。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严大夫人捏着帕子掩住口鼻,“顾家大公子到现在都没递帖子,怕是看不上你这丧门星。明日若再没动静——”她抬脚碾过严涵冻紫的手指,“西山的家庙倒暖和,正适合养病。”

当夜,流言四起。

“听说了吗?严二姑娘投井了!”

天刚蒙蒙亮,朱雀街茶摊上就聚了三五闲汉。

卖炊饼的妇人压低嗓子:“说是顾大公子轻薄了人家不肯认,逼得姑娘寻死呢!”

“不能吧?我表舅在顺天府当差,昨儿还说顾公子根本没回京呢!”

“你懂什么!”绸缎庄伙计挤过来,“那些贵公子玩腻了花娘,专挑深闺小姐下手。上个月李侍郎家的不也是这样!”

流言像长了翅膀,晌午传到西市时,已经变成顾暄在护城河畔扒了严二姑娘的衣裳。

酒肆二楼雅间,说书人醒木一拍:“要说这顾大公子腰间缠的乌金鞭,那可是沾过血的凶器!”

严大夫人听着嬷嬷禀报,嘴角终于有了笑纹。

她特意让严涵穿着湿衣在佛堂跪了半宿,此刻那丫头正烧得说胡话。这样才好,病得越重,顾家越没法推脱。

“夫人,将军府来人了!”

嬷嬷话音未落,前院已传来唱礼声。严大夫人理了理鬓角,瞥见镜中自己眼角的细纹——当年她就是这样逼着严侍郎续弦的。

晋南将军府一早就乱了套。

“逆子!这个逆子!”顾田浩一拳砸在紫檀案上,震得兵书哗啦啦落地,“派人去赌坊找!去青楼找!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父亲息怒。”顾文渊弯腰拾起兵书,露出袖口崭新的云纹,“大哥向来率性,许是去城外别院散心了。眼下严家逼得紧,不如让儿子先去赔个不是?”

顾田浩望着次子温润眉眼,忽然想起曾氏临终前死死攥着顾暄的手。

那孩子当时才五岁,眼睛黑得吓人,活像头狼崽子。

“去吧,多带些补品。”他疲惫地揉着眉心,“跟严家说,顾暄若真做了混账事,将军府定会给他收尸。”

顾文渊躬身退出书房,嘴角笑意在转过游廊时蓦地加深。

八抬礼盒装满血燕人参,最上头那匹霞影纱,本是母亲要给他做婚服的。

马车驶过西华门时,他掀帘望见宫墙上栖着的乌鸦。

严家那个病秧子二小姐,倒是配得上他那好大哥——一个克死生母的煞星,一个流着商户血的孽种,正该锁死才对!

……

卫云姝倚在软榻上听婢女夏欢禀报京城传闻。

说是晋南将军府大公子顾暄前日救下落水的严家二小姐严涵,却不肯负责婚事,害得那姑娘当夜投井寻死,好在被下人及时救上来。

“公主您说,顾大公子为何要拒婚?且不说他碰了人家姑娘身子,单论严二小姐的出身——虽说是庶女,可严尚书乃正二品大员,配他这般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不也算高攀了?”夏欢递上热茶,忍不住嘀咕。

这话倒不假。满京城谁不知顾暄整日斗鸡走狗,偏生最爱往美人堆里扎。

那严涵据传生得柳眉杏眼,腰肢细得跟春柳似的。这般娇滴滴的美人主动下嫁,倒成了他推三阻四。

“怪就怪在这儿。”卫云姝指尖轻叩案几。青玉镯子碰在紫檀木上,发出清脆声响。

旁边整理书册的冬安忽然抬头:“昨儿奴婢去打听时,分明说是严大小姐严婷落水。顾大公子用马鞭将人拽上岸,连片衣角都没沾湿。怎的今日就变成严二小姐了?”

这话如冷水泼进热油锅。夏欢倒吸口气:“莫不是有人故意传错话?”

卫云姝倏地坐直身子,腕间缠枝莲纹金钏叮当作响:“冬安,速去严府与将军府探听消息。夏欢去查流言源头。”

她顿了顿,又补道:“尤其留意两家是否有人暗中接触。”

不过半盏茶工夫,冬安便施展轻功跃回院中,发间还沾着片银杏叶:“禀公主,顾家马车刚进严府角门,里头坐着的是二公子顾文渊!”

卫云姝攥紧绣着缠枝牡丹的帕子。

晋南将军府那老虔婆最是偏心,前月才将顾暄的差事挪给庶子顾文渊,如今怕是要拿婚事作筏子,好让嫡子再吃个闷亏。

“备车。”她霍然起身,绛红织金马面裙扫过青砖地面:“本宫要会会严夫人。”

严府正厅里,严大夫人正与顾文渊商议婚期。

侍女忽来耳语,惊得她手中茶盏险些打翻:“你说临川公主到访?”

顾文渊执扇的手一滞。

想到卫云姝,他后颈竟隐隐发凉。

“严夫人莫慌。”顾文渊强作镇定,玉骨折扇在掌心敲得啪啪响:“听闻公主与家兄有些渊源,许是为着家兄的婚事来的。”

话未说完,外头已传来环佩叮当。

卫云姝着一袭月白妆花缎对襟衫,云鬓间斜插赤金点翠步摇,身后跟着捧檀木匣的夏欢,笑盈盈跨过门槛:“本宫来得不巧?”

严大夫人忙不迭起身相迎,鬓边累丝金凤钗颤巍巍晃动:“公主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

说着偷眼打量那雕花木匣,暗猜里头是金玉还是刀剑。

“听闻贵府有喜事,特来道贺。”卫云姝径自落座,葱白指尖划过匣上鎏金锁扣:“前日顾大公子英雄救美,今儿顾二公子便来议亲,当真是兄弟情深。”

顾文渊喉头一哽。这话听着像夸赞,细品却字字带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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