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顾雨岚就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王妃！王妃救命啊！\"声音嘶哑得几乎破了音，\"赵嬷嬷不行了...\"
顾雨岚赤脚踩下脚踏，冰凉的地砖激得她一个激灵。推开门，小丫鬟满脸泪痕跪在阶下，额头磕得一片青紫。
\"怎么回事？\"顾雨岚边系衣带边往外走，\"不是说只是风寒？\"
\"喝了柳姑娘送的参汤就...\"小丫鬟突然噤声，惊恐地看向回廊阴影处。
顾雨岚顺着她视线望去，柳如湄的贴身婢女正鬼鬼祟祟往后院溜。她眼神一冷，顾不上更衣就往前院跑，发梢还滴着昨夜沐浴的桂花水。
赵嬷嬷的屋子挤满了人。老嬷嬷躺在炕上面如金纸，嘴角挂着白沫。顾雨岚拨开人群上前，三指往颈间一搭，脉象已经乱成了麻。
\"取我妆奁下层的青瓷瓶来！\"她头也不回地喝道，\"再打盆井水，要刚汲上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赵嬷嬷是沈渊的乳母，在府里地位超然，可王妃毕竟是主子...
\"还不快去！\"顾雨岚直接撕开老嬷嬷衣襟，耳朵贴在她胸口听音，\"再耽搁半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一阵鸡飞狗跳后，顾雨岚将青瓷瓶里的药丸碾碎化入井水。药液遇水即沸，蒸腾起刺鼻白烟。她眼都不眨，托起赵嬷嬷的后颈就往里灌。
\"使不得啊！\"管事妈妈惊呼，\"这药性太烈...\"
老嬷嬷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一口黑血喷在顾雨岚杏色中衣上。满屋惊叫声中，顾雨岚反而松了口气：\"拿铜盆来，要快！\"
接下来三个时辰，顾雨岚再没离开炕前半步。她先用银针封住老嬷嬷心脉要穴，又让人取来陈年艾草熏烤四肢。当最后一口毒血呕进铜盆时，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王妃...\"赵嬷嬷睁开浑浊的双眼，枯瘦的手指抓住她衣袖，\"老奴...看见周娘娘了...\"
顾雨岚正在收针的手猛地一颤。屋里其他人忙着收拾秽物，没人注意这句呓语。她俯身凑到老人耳边：\"嬷嬷认得周贵妃？\"
\"双生子...龙凤胎...\"赵嬷嬷气若游丝，\"一个送走了...另一个...\"
话未说完，老人又昏睡过去。顾雨岚呆立原地，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她想起永宁宫画像背面那行字——\"元熙十八年，贵妃周氏诞女，赐死\"。如果诞下的其实是双胞胎...
\"王妃。\"青棠慌慌张张跑进来，\"王爷回府了，正往这边来！\"
顾雨岚这才惊觉自己衣衫不整。杏色中衣染满血污，头发还滴着水，实在不堪见人。她刚要回避，门外已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渊今日的步子比往常急三分。
\"都退下。\"
玄色衣角掠过门槛，沈渊身上还带着秋露的寒气。顾雨岚低头行礼，看见他靴尖沾着新鲜泥浆——是连夜从京郊大营赶回的痕迹。
\"王爷。\"她嗓子因疲惫有些哑，\"嬷嬷已无大碍，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沈渊突然抬手抚上她额头，微凉的掌心贴住一片滚烫。顾雨岚这才发觉自己视线模糊，双膝一软向前栽去。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沈渊的手臂像铁箍般卡在她腰间，龙涎香混着马背上的尘土气扑面而来。眩晕中，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逞强。\"
......
顾雨岚再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帐顶陌生的青纱让她恍惚片刻，随即意识到这是赵嬷嬷屋里的碧纱橱。窗外雨打芭蕉声里夹杂着极轻的谈话声，她屏息细听，是沈渊和府医在廊下说话。
\"王妃体质特殊...\"府医声音压得极低，\"这寒毒像是胎里带的...\"
\"能治么？\"
沈渊的嗓音比平时沙哑，顾雨岚无端想起那夜他在水榭抚琴的背影。她悄悄支起身子，从窗缝望出去。沈渊侧身立在滴水檐下，朝服玉带换成了素色常服，腰间却还挂着那枚刻有六月雪的鱼符。
\"需用火灵芝做药引...\"府医犹豫道，\"可那东西长在西北绝壁...\"
\"三日内送到。\"沈渊截断话头，\"今日诊脉的细节...\"
\"老朽明白。\"府医识趣地做了个封口手势，\"王妃只是劳累过度。\"
脚步声渐远，顾雨岚刚躺回去，房门就被轻轻推开。她假装熟睡，听见沈渊在床前驻足片刻，随后是衣料摩挲声——他竟在床边坐下了！
温热的药香忽然逼近。顾雨岚睫毛轻颤，感觉一柄玉勺抵在唇边。药汁苦中带腥，她本能地皱眉，却听见沈渊低声道：\"喝了。\"
命令式的语气，却比平日软三分。顾雨岚睁眼，正对上沈渊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眼底血丝密布，下颌冒出淡青胡茬，显然也一夜未眠。两人呼吸交错间，她鬼使神差问了句：\"王爷喂过药么？\"
沈渊手腕一僵，药汁洒在锦被上。顾雨岚这才看清他右手包着纱布——是那夜为她挡箭的伤。
\"赵嬷嬷醒了。\"他突然转移话题，\"说是如湄送的参汤有问题。\"
顾雨岚心头一跳。沈渊竟主动提起这事，是在试探她是否听见了那些关于周贵妃的呓语？
\"表妹也是一片好心。\"她故意道，\"或许...是参有问题？\"
\"西域鬼参。\"沈渊冷笑，\"服之如万蚁噬心。\"
顾雨岚攥紧被角。这种酷刑用的毒药，柳如湄从何得来？她正思索，沈渊忽然将整碗药递过来：\"自己喝。\"
药碗相触的刹那，顾雨岚指尖碰到他腕间脉搏，跳得又急又重。她垂眸喝药，余光却瞥见沈渊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什么话。
\"王爷。\"她放下空碗，\"嬷嬷说...看见我娘了。\"
屋内霎时寂静。雨声忽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沈渊表情纹丝不动，唯有腰间鱼符轻轻晃了晃。
\"高热说胡话罢了。\"他起身整理袖口，\"你母亲顾夫人好端端在尚书府。\"
顾雨岚盯着他眉骨上的疤痕。那道疤此刻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每当他撒谎或隐瞒时，旧伤就会这样。
\"是啊。\"她顺着话头接下去，\"许是嬷嬷把我错认成姐姐了。\"
沈渊转身就走，却在门口顿了顿：\"今夜我当值，不必留灯。\"
门关上后，顾雨岚从枕下摸出一片碎瓷——是昨日盛参汤的碗底。瓷片内侧沾着褐色残渣，凑近闻有股甜腥气。她小心包好藏入贴身香囊，那里已经收着从刺客身上摸到的青铜令和永宁宫的黄绢。
......
三更时分，顾雨岚被咳嗽惊醒。
喉咙里像塞了团火炭，每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疼痛。她摸索着去够茶盏，却碰倒了药碗。瓷片碎裂声中，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
\"谁？\"
没有回应。顾雨岚强撑着走到窗前，看见庭院积水映出一轮破碎的月亮。石阶上放着个乌木匣子，边缘还滴着水——是刚从雨里取来的。
匣中火灵芝通体赤红，根须上沾着新鲜泥土。顾雨岚拈起压在下面的纸条，沈渊凌厉的字迹力透纸背：\"含服，勿嚼。\"
她怔怔望着院墙上的湿痕。西北绝壁的火灵芝，他如何三日弄到？除非...除非那日他说\"当值\"是亲自去了悬崖！
雨幕中忽然传来琴声。顾雨岚推开窗，看见远处水榭亮着孤灯。沈渊素衣散发坐在灯下，面前摆着那张无弦琴。今夜弹的不是《长相思》，而是一首她从没听过的曲子，调子又急又烈，像在发泄什么。
顾雨岚取出玉箫，想了想又放下。她将火灵芝掰下一小块含在口中，灼热的药力瞬间冲上眼眶。恍惚间，琴声里似乎混进了金戈铁马之音，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将军百战图》。
图角落款处，也画着小小的六月雪。
咳嗽渐渐平息。顾雨岚靠在窗边，任由夜雨打湿半边衣袖。水榭里的琴声不知何时停了，灯火却一直亮到天明。她看着看着，竟就这样睡去，梦里全是断断续续的琴音和沈渊腕间急促的脉搏。
晨光熹微时，她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青棠慌慌张张冲进来：\"王妃！宫里来人了，说...说皇上要见您！\"
顾雨岚手中的火灵芝\"啪\"地掉在地上。窗外，一队金吾卫已经闯进中庭，铠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为首的太监展开明黄圣旨，尖细嗓音刺破清晨的宁静：
\"奉陛下口谕，宣肃王妃即刻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