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像碎玻璃似的,一下下扎进暮色里。我攥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摸到废弃宅院的腐木门框时,那股潮湿腐朽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阿桃举着油灯跟在身后,火苗被穿堂风一吹,忽明忽暗地乱晃,把墙上的蛛网照得跟阴森的巨网似的,看得人后背发凉。
“苏锦!” 我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斑驳的梁柱上,又碎成一串回音,在空荡荡的宅院里荡来荡去。云娘突然蹲下身,她常年揉面的手指拂过青石板上的拖痕,脸色一下就变了:“血迹还没干。” 说着,她捏起个小物件,月光正好从破窗洒进来,照得那枚银铃铛泛着冷光 —— 可不就是苏锦常戴在腰间的配饰!
陈墨展开半张皱巴巴的纸,金丝眼镜都滑到鼻尖了,嘴里念叨着:“算术题?” 他身上那股墨香混着疑惑的语气,听得我心里直打鼓。我凑过去一瞧,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数字,中间夹着道应用题:“今有旅人,东行三里,北转五里……”
“这不是算术题!” 云娘突然抢过纸,手都在微微发抖,“答案是坐标!” 她蘸着地上的血迹,在石板上飞快地算起来,“西北方向,三十里!”
话刚说完,远处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冲进院子,气喘吁吁地喊:“林先生!学堂的井水被投毒了,二十多个姑娘上吐下泻……”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攥着银铃铛的手青筋都暴起来了。幽冥教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既要我的学生,还要我的命!
回程的官道上,夜雾浓得像张湿漉漉的幕布,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我紧握着缰绳,听着身后云娘压抑的抽泣声,心里正乱得不行,阿桃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声音都变了:“林先生,有杀气!”
三支淬毒的箭矢 “嗖” 地破空而来,我本能地一歪身子,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阿桃!” 我勒住马,血腥味瞬间在夜色里弥漫开来。阿桃胸口插着箭矢,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碎瓷片。暗处 “呼啦啦” 涌出十几个蒙面人,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 是幽冥教的淬毒武器!
云娘抄起马车上的长鞭,鞭梢 “唰” 地卷住一人咽喉:“走!” 我赶忙调转马头,可回头一看,退路已经被黑衣人堵得死死的。为首的蒙面人举起火把,火焰照亮他左腕的骷髅刺青,恶狠狠地说:“交出玉佩,饶你不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 “嗖” 地掠过。陈墨的软剑出鞘,寒光和幽蓝刀刃撞在一起,溅起的火星落在我手背上,烫得我一哆嗦。我趁机甩出银铃铛,缠住一个黑衣人的脖颈,余光却瞥见陈墨袖口滑落的瞬间 —— 他的左腕,竟也有个若隐若现的骷髅刺青!
“陈墨!” 我大喊着挥出匕首。他侧身躲开,嘴角却扯出一抹苦笑。软剑舞得银光闪闪,把最后一个黑衣人逼退,可他自己却突然踉跄着单膝跪地,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林姑娘,你以为这世上非黑即白?”
我举着匕首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身后云娘的惊呼声和远处追来的马蹄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陈墨抹去嘴角的血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给我:“西北三十里,枯井……” 话没说完,就被一群黑衣人淹没了。
我握紧油纸包,带着云娘策马狂奔。怀里的玉佩残片烫得吓人,好像在呼应陈墨那句没说完的话。等我们好不容易赶回学堂,苏瑶的贴身侍卫正在门口急得直跺脚:“林姑娘,苏大人让我给您送个口信……”
他递来的密信上,字迹潦草得像是匆忙写的:“小心陈墨,朝堂突现密报,直指你与前朝余孽有关。” 我捏着信纸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传来,“咚,咚”,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慌。
云娘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变调了:“林姑娘,您看!” 学堂围墙上,不知啥时候被人用朱砂画满了滴血的莲花。正中央还用苏锦的鲜血写着几个大字:“玉佩换命”。夜风一吹,信笺翻了个面,背面一行小字露出来,那笔迹和陈墨扇面上的一模一样:“别信任何人。”
我望着满天繁星,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起。原来这幽冥教的水,比我想得深多了。陈墨的刺青、苏瑶的密信、苏锦生死未卜,这些事儿像张无形的大网,把我死死困住。我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怀里这两块还没拼完整的玉佩,还有非要找出真相的劲儿。
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惊得我指尖一颤。密信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苏瑶的字潦草得快认不出来了,可末尾鲜红的朱砂指印格外刺眼:“笔迹与周明谦密室密信高度吻合,当心士族狗急跳墙。” 我把信纸凑近烛火,看着 “前朝余孽” 四个字在火苗里扭曲变形,恍惚间又听见苏锦银铃般的笑声。
“林先生!” 急促的拍门声把我拉回现实。云娘裹着染血的绷带冲进来,发髻散得像团乱麻:“士族代表带着官兵来了,说要封了学堂!” 我抓起案头父亲用命换来的讼师铜牌,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 说什么今天也得护住学堂。
前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白胡子老头拄着龙头拐杖,趾高气扬地指着呕吐不止的学员:“女子学堂藏污纳垢,毒害学子,该当查封!” 官兵的长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眼瞅着就要砸向 “巾帼楷模” 的匾额。
“慢着!” 陈墨的声音突然穿过喧闹。他不知啥时候换了件藏青色长衫,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不可测:“我愿以书院作保,若学堂真有问题,陈某自当辞去夫子之位。” 人群一下炸开了锅,我死死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绷带,那里本该是骷髅刺青的位置。
士族代表冷笑一声:“陈夫子这是要与朝廷作对?”“恰恰相反。” 陈墨慢悠悠展开折扇,扇面 “女子亦可为国士” 的字迹力透纸背,“若因莫须有的罪名关闭学堂,才是真正的误国。” 他看向我的眼神,隔着镜片晦暗不明,像藏着千万个秘密。
好不容易把士族的人打发走,天已经黑透了。我在父亲的旧书房里翻找线索,霉味混着墨香呛得人直掉眼泪。泛黄的《女诫》批注本里夹着半张地图,我把苏锦留下的坐标往上一叠,冷汗 “唰” 地就下来了 —— 地图中央赫然标着 “幽冥教分坛”,可不就是陈墨说的西北三十里枯井!
“林姑娘!” 云娘的尖叫撕破了夜色。我冲出门,就看见藏书阁方向火光冲天,热浪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几十个蒙面人举着浸透桐油的火把,正往书架上泼火油。“住手!” 我抄起门边的水盆,冷不丁被人从背后踹倒在地。
混战中,我瞥见领头的黑衣人手腕 —— 那抹骷髅刺青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和陈墨的刺青一模一样。云娘挥舞着长鞭护在我身前,鞭梢卷住一人咽喉,却被暗处飞来的暗器射中肩膀。“快走!” 她带着哭腔喊。我挣扎着爬起来,突然在灰烬里摸到个硬物。
那是半块玉佩,摸起来温润润的,和母亲的遗物正好能拼上。我翻转玉佩,月光照亮背面的纹路,生辰八字 “壬戌年乙巳月甲子日” 刺得我眼睛生疼 —— 那分明是我的生辰!身后传来重物倒塌的轰隆声,我握紧玉佩转身,就看见陈墨不知啥时候站在火光里,嘴角挂着血,眼神却亮得吓人:“找到你了,幽冥教圣女。”
藏书阁的梁柱 “轰隆” 一声倒塌,火星溅在玉佩上,烫得皮肤火辣辣的。陈墨的话像个炸雷,在我耳边响个不停。我望着他染血的衣襟,想着他左腕的刺青、苏瑶的密信、生死未卜的苏锦。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是棋盘上的棋子,而这盘棋,二十年前就已经摆好了。
“你到底是谁?” 我攥着玉佩的手抖得厉害。陈墨却不说话,只是笑着往我掌心里塞了个东西,转身就消失在火海里。我摊开手掌,是枚铜钥匙,上面刻着的莲花图案和幽冥教图腾一模一样。远处传来官兵的马蹄声,藏书阁的火舌,正朝着存放学员名册的厢房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