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锁在我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后一丝耐性随着 “咔嚓” 声崩断。我狠狠踹开太医院库房大门,腐臭的气息裹着霉味扑面而来,像有人狠狠掐住我的喉咙,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涌。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顺着光看去,墙角堆积如山的 “人参” 泛着诡异的蜡光,暗褐色的根茎表面,那横皮纹分明是桔梗泡了矾水染色的特征,这拙劣的造假手段,当我是瞎的不成?
“好手段啊。” 我指尖划过账本上猩红的 “幽冥阁专供”,墨迹未干的朱砂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身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我条件反射般猛地转身,只见青瓷药罐的碎片正顺着青砖缝隙蜿蜒,药材主管佝偻着背站在阴影里,三角眼在黑暗中闪着毒蛇吐信般的凶光,那眼神看得我后背发凉。
“楚院正这是要干什么?” 他摩挲着腰间鎏金算盘,算盘珠碰撞声叮当作响,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镇定,却掩盖不住那一丝颤抖,“这些可都是从西域进贡的珍品,您这么随意污蔑……”“污蔑?” 我冷笑一声,扯下墙上悬挂的《太医院采购明细》,纸张撕裂声惊飞了梁间蝙蝠,“上个月进的五百斤人参,每根都带着桔梗特有的横皮纹,当我瞎?”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我这才注意到,库房里安静得可怕,往日此起彼伏的虫鸣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两头对峙的困兽。
“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 他突然 “扑通” 跪地,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我的裙摆,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宋大人说了,只要您睁只眼闭只眼……” 话没说完,我反手抽出袖中银针,三枚淬着麻药的细针精准没入他曲池、合谷、足三里三处大穴。他瘫软在地的瞬间,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追出去时只看见满地狼藉的月光。墙根处半片锦帕在夜风里翻卷,莲花纹样绣工精致,金线在暗处泛着冷光 —— 和今早宋逸尘腰间垂落的配饰,针脚都一模一样。
“楚院正这是在抓贼?”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望去,宋逸尘斜倚在墙头,折扇轻摇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他指尖把玩着另一截锦帕,嘴角勾起的弧度,让我想起父亲咽气那晚,杀手脸上的狞笑,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窜。
我握紧染血的账本,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十二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脑海中闪回:父亲浑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凶手逃窜时,袖口滑落的莲花刺青在火把照耀下,和眼前的锦帕纹样重叠成同一个噩梦。“不过是只老鼠罢了。” 我扬起下巴,任由月光照亮眼底翻涌的杀意,“倒是宋大人,深更半夜在太医院翻墙,莫不是也来找老鼠?” 他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震得墙角碎瓷片都跟着发颤,那笑声刺耳得让我头皮发麻。
“楚院正果然好胆识。” 他将锦帕抛向空中,看着它像片凋零的花瓣缓缓坠落,“只是这库房的霉味重,当心别熏坏了您这双能辨真假的眼睛。”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墙头,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尾音:“明日早朝,陛下可等着听新的药材采购方案呢。”
我弯腰捡起锦帕,布料上残留的体温还未散尽,仿佛还带着他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气息。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慌。怀里的账本硌得肋骨生疼,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数字突然变得模糊,化作父亲临终前用血写下的 “幽冥” 二字。
回到书房时,陆明轩正在油灯下整理医案。他抬头看见我手中的锦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手中的毛笔都差点掉在地上:“这是……”“明日召集所有太医。” 我将账本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烛火都晃了几晃,“我倒要看看,这太医院里,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老鼠。”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棂 “吱呀” 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抓挠。我望着摇曳的烛影,想起药材主管昏迷前未说完的话。宋逸尘究竟和幽冥阁有多少勾连?父亲的死,母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秘密,还有这太医院里腐烂的根须,究竟能牵扯出多少魑魅魍魉?油灯突燃 “噼啪” 炸开一朵灯花,照亮墙上悬挂的医训:“医者仁心”。我摸着腰间父亲遗留的银针包,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稍镇定。不管前方有多少荆棘,这把改革的利刃,我握定了。
只是当我吹灭油灯的刹那,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我。那道目光黏腻得像蛛网,从库房追到书房,又顺着脊梁骨爬上后颈。或许,从踹开库房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踏进了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 而宋逸尘手中,恐怕还握着更多我意想不到的底牌。
锦帕在掌心攥成皱团,宋逸尘临走时那抹阴笑挥之不去。我盯着案头父亲遗留的医书,突然抓起狼毫在宣纸上写下 “平民医馆” 四个大字,墨汁溅在 “医者仁心” 的匾额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昨夜库房里未干的血迹。“陆师兄,明日辰时开馆。” 我将告示拍在陆明轩面前,烛火映得他眼底的担忧愈发清晰。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默默捡起告示,窗外的月光斜斜切在他侧脸,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像道未愈的伤疤。
开张那日的喧闹声震得房梁直颤。我站在医馆门口,看着长队蜿蜒至三条街外,各色粗布麻衣在烈日下晃动,混着汗味和草药香扑面而来,那气味里仿佛都带着百姓们的期盼。阿宁抱着药箱从我身边跑过,发梢沾着的艾草碎屑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师父!那位大娘快晕过去了!”
我快步穿过人群,却在门槛前猛地刹住脚步。灰扑扑的乞丐仰面躺在青石板上,喉结处诡异的青紫顺着脖颈蔓延,像条毒蛇正往心口爬。当我蹲下身时,一阵风掀起他破烂的袖口,指甲缝里藏着的黑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 和幽冥阁 “噬魂散” 的特征,一模一样。
“散开!都散开!” 我扯开他衣领,三根银针已夹在指间。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带着铁锈味的尖叫刺破晴空。我抬头望去,披头散发的妇人从街角冲出来,怀里孩童的啼哭混着她凄厉的嘶吼:“大夫!救救我的宝儿!”
孩童剧烈的抽搐让妇人几乎站不稳。我伸手去接的瞬间,后颈寒毛突然竖起。破空声从右侧袭来,我本能地旋身,寒光擦着耳际飞过,钉入身后的木柱 —— 那是支淬毒的弩箭,箭尾羽毛上的骷髅图腾,正对着孩童眉心。
“保护孩子!” 陆明轩的吼声从身后传来。我揽过孩童的刹那,瞥见他脖颈处烙着的半朵莲花印记,和昨夜锦帕上的纹样分毫不差。妇人突然死死攥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他们说,只要把孩子给……” 话未说完,她瞳孔猛地放大,嘴角溢出黑血,直挺挺倒在我脚边。
孩童的啼哭戛然而止。我低头望去,他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不属于孩童的狞笑。医馆内突然陷入死寂,只有那支弩箭还在微微震颤,发出 “嗡嗡” 的悲鸣,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渗人。
“关门!” 我将孩童塞给阿宁,银针已布满掌心。医馆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二十多个黑衣人将这里团团围住,他们腰间弯刀上的莲花纹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和宋逸尘的锦帕、孩童的烙印,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陆明轩抽出长剑挡在我身前,剑穗扫过地面发出 “沙沙” 声响。我盯着为首黑衣人袖口滑落的半截纹身 —— 那是幽冥阁护法才有的骷髅莲花图腾。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年前的雨夜,父亲倒下时,我也曾在杀手身上见过同样的图案。
“交出‘幽冥之子’。” 黑衣人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握紧银针,指甲刺破掌心却浑然不觉。怀中孩童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听得我头皮发麻。阿宁突然尖叫起来,我转头望去,只见孩童的手不知何时掐住了她的喉咙,指甲缝里渗出的黑血,正顺着她雪白的脖颈往下淌。
医馆内的药香突然变得刺鼻,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燃起了浓雾。黑衣人挥舞弯刀冲进来的瞬间,我瞥见人群中闪过一抹熟悉的月白色 —— 宋逸尘站在街角的茶楼二楼,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极了盯着猎物的秃鹫。
陆明轩的剑与弯刀相撞,火花溅在药柜上,引燃了干燥的艾草。浓烟中,我摸到腰间父亲留下的银针包,冰凉的触感让我稍稍镇定。当黑衣人离我只剩三步之遥时,我突然甩出银针,直取对方死穴。而此刻,怀中孩童的笑声愈发癫狂,仿佛整个医馆都在随着那笑声震颤,一场更大的危机,似乎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