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湾,蒋天养那座闹中取静的奢华别墅书房。檀香袅袅,窗外是宁静的海湾。这曾是陈然与蒋天养无数次推心置腹、谋划江山的场所。
今日,气氛却异乎寻常。
陈然一身朴素的深色唐装(一反平日精英西装打扮),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疲惫。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前来。他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黑色手提箱,和一份厚厚的文件袋。
“蒋生。”陈然的声音温和如常,却少了几分惯常的锐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庄重。
蒋天养坐在宽大的花梨木书桌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目光深邃地看着陈然,微微颔首:“阿然来了,坐。”他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陈然没有坐,而是上前几步,将那个厚重的黑色手提箱打开,推到蒋天养面前。
里面不是钞票黄金,而是一把把厚重的钥匙和一块块U盘。
接着,他将那份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桌上,轻轻推到蒋天养面前。
“蒋生,”陈然的语气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我陈然能有今日,全赖蒋生您的提携和洪兴这片天地。没有您和洪兴,就没有我陈然的今天。这份恩情,我一辈子记得。”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蒋天养的眼睛,没有闪烁,只有坦诚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洞察:
“这两年,蒙蒋生信任,兄弟们抬爱,我为洪兴打下了些家底,拓展了些局面,也算不负所托。但人力有时而穷,心力亦有时而竭。”他的话语充满体面和分寸,将急流勇退包装成了力有不逮。
“更重要的是,”陈然的语气加重了几分,话语如刀切入主题,“我深知,洪兴是蒋生您毕生的心血,南哥才是洪兴真正的脊梁和未来。我的存在,在某些时候,反而可能会让兄弟们分不清主次,让南哥施展不便,甚至…影响社团内部的团结和蒋生您重掌大局的节奏。”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蒋天养把玩古玉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神锐利如鹰隼,深深刺入陈然的眼底。他没有说话,等着陈然的下文。
陈然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金石坠地:
“所以,我今天来,是交权。”
他指着黑色手提箱和文件袋:
“箱子里是所有核心资产、金库、保险柜、秘密账本储存点的钥匙和数字密钥。U盘里是所有加密的核心财务数据、业务网络和内部通讯密码的后台权限。文件袋里,是洪兴集团及所有关联公司法人、股权、董事席位变更的法律文件,签名处我已确认。只需蒋生您签个字,从此刻起,洪兴上下,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生意,所有明里暗里控制的资金、地盘、人脉……”
他微微停顿,一字一句地说:
“全部干干净净,交还给蒋生您和洪兴元老会。我陈然,即刻退出!”
蒋天养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他万万没想到陈然会如此决绝、如此彻底地“净身出户”!这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他预想过陈然的抵触、谈判、或者隐忍,但绝对没料到是这种近乎“自废武功”的绝对臣服!
“阿然!你这是什么意思?”蒋天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严厉,“你以为我是要过河拆桥?!”
陈然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蒋生言重了!我绝无此意!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洪兴如今根基已成,南哥众望所归,兄弟们一心向前。我在此时抽身,正是为了让洪兴这艘大船轻装上阵,行稳致远。与其日后可能因误会或身不由己而生出罅隙,不如趁今日情份尚在,一切圆满时主动退下。这是保全我们彼此的情谊,也是保全洪兴大局的最佳选择。”
他将“彼此情谊”和“洪兴大局”放在前面,给足了蒋天养体面和台阶。他接着道,语带恳切:
“只求蒋生念在我这些年为社团辛苦奔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我留一口清净饭吃。”
他拿出最后一份文件,内容异常简单清晰——资产剥离确认书。
“这是我名下仅有的两处产业:元朗的‘好味来’干脆面场(兼营虾条、薯片)和屯门的‘冰爽’啤酒厂(中低端品牌)。这两处地方,远离核心商圈,生意平常,利润微薄,就是个糊口的踏实小生意。恳请蒋生允我带走它们,权当兄弟们给我这个‘过气老家伙’的养老金,让我能做个安稳富家翁,了此余生。”
干脆面场!啤酒厂! 这就是陈然给自己选择的“退路”?与洪兴那些光鲜亮丽的地产、港口、金融生意相比,这简直卑微得如同尘埃!这简直像是在宣告:我陈然离开洪兴后,只想做个卖方便面和廉价啤酒的小商人,绝不会对任何人构成任何威胁!
蒋天养死死盯着陈然。书房内长久的沉默,只有檀香无声燃烧。他阅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如此“杀伐果断”的自贬,如此“深谙人心”的退让。陈然用两间最不起眼的小厂,彻底打消了他最后一丝疑虑——这人确实只想安全着陆,毫无野心。
他拿起那份关于面厂和啤酒厂的文件,上面资产估值低得可怜,经营范围一目了然,的确是洪兴集团庞大版图里最微小、最无关紧要的一角。陈然甚至还主动附上了保证书,承诺此两厂业务绝不涉及洪兴任何原有资源、人脉及竞争领域。
“呼……”蒋天养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中的审视和凌厉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和如释重负。他推开那份沉重的权利交接文件(洪兴主体),拿起那份关于方便面厂和啤酒厂的文件,大笔一挥:
“准了!”
签完字,他站起身来,绕过书桌,重重拍了拍陈然的肩膀,眼神中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慨和认可,甚至可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阿然啊阿然!你这份心思……这份魄力!整个港岛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我蒋天养,承你这份情!也记着你为洪兴立下的汗马功劳!”
他重新坐回座位,语气恢复了洪兴龙头的威严,但话语的内容却是另一种承诺:
“从今天起,元朗那个面场、屯门那个啤酒厂,就是你陈然的养老地!是我蒋天养亲自划给你的‘太平山头’!洪兴上下,包括浩南在内,谁敢因为过去的事情为难你,或者打你那两个小厂的主意,就是我蒋天养的死敌!我说到做到!”
陈然深深一躬到底,语气充满了“感激”:“多谢蒋生成全!陈然感激不尽!”
走出蒋天养的书房,外面阳光正好。陈然的表情没有任何失落,相反,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厚重的门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笑意。真正的棋局,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