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豪酒店的旋转门将余洁吞进去时，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周子谦的手臂。大堂里高耸的金色立柱反射着水晶吊灯的光芒，晃得她睁不开眼。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出她拘谨的身影——今天她穿着周家送来的淡金色礼服裙，裙摆上的亮片随着步伐闪烁，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在垂死挣扎时翻起的鳞光。
“别紧张。”周子谦捏了捏她的手，他今天梳了背头，西装革履的样子像个年轻的商业精英，“跟着我就好。”
电梯直达二十八层，余洁的耳膜因气压变化而胀痛。当电梯门无声滑开时，一阵香槟与香水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宴会厅门口横屏闪烁着“祝周子谦同学十五岁生日快乐！”
“周公子来啦！”一个穿着露背礼服的女人摇曳着走来，目光在余洁身上扫了一圈，“这位就是余院长的千金吧？”她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搭上周子谦的肩膀，香水味浓得让余洁打了个喷嚏。
周子谦敷衍地应酬几句，拉着余洁往主桌走。沿途不断有人向他们举杯致意，余洁听见零碎的议论声：“周局长的准儿媳”“卫生院那个余清河”“听说成绩不错”。她的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像踩在棉花堆里，每一步都虚浮不实。
主桌中央，周局长正在和几个中年男人谈笑风生。他今天没戴眼镜，西装口袋里的方巾折成精致的山峰状，腕间的百达翡丽在举杯时反射出刺目的光。“来了？”他瞥见余洁，笑容加深了几分，“小余今天很漂亮。”
余洁的膝盖突然发软。周局长叫她“小余”的语气，就像在称呼一件新添置的家具。服务生为她拉开椅子，椅背高得离谱，金色的雕花扶手冷冰冰地贴着她的手肘。
“这是陈局长，这是王处长...”周子谦在她耳边一一介绍，每个头衔都重若千钧。余洁机械地点头微笑，感到自己像个被展示的奖杯。当周局长向众人介绍“犬子的女朋友”时，满桌响起虚伪的赞叹声，有人甚至提议为“金童玉女”干杯。
香槟杯相撞的清脆声响中，余洁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金色餐盘上扭曲变形。服务生端上前菜——鹅肝酱配松露脆片，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她学着周子谦的样子用银匙舀了一小块，浓郁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却让她想起卫生院食堂寡淡的白菜汤。
“余同学在凤河中学年级排名前二十。”周局长突然向一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介绍，“老吴，你们县一中不是正好缺好苗子吗？”
余洁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那位“老吴”——县一中的吴校长推了推眼镜，笑容可掬：“周局长开口，当然没问题。周一就能办转学手续，直接进重点班。”
“这...”余洁的手指绞紧了餐巾，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周子谦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指骨：“还不谢谢吴校长？”
整个主桌的人都看着她，等待一个乖巧的回应。余洁的喉咙发紧，她想起凤河中学斑驳的课桌，想起李枫每天早晨放在她抽屉里的温牛奶，想起班主任说过“你是考县重点一中的料”。而现在，她听见自己说：“谢谢吴校长。”
宴会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余洁恍惚记得自己跟着周子谦一桌桌敬酒，记得无数双手抚摸她的头发、肩膀，记得周局长拍着胸脯承诺“老余的事包在我身上”。香槟的酒气熏得她头晕，镜中的自己双颊绯红，眼睛亮得异常，钻石耳坠在鬓边摇晃，像两滴凝固的泪。
“累了吗？”周子谦带她到露台透气。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余洁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十八层的高度让城市灯火尽收眼底，远处凤河镇的方向只有零星几点光亮。
“我爸很喜欢你。”周子谦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转学手续下个星期就办，你什么都不用管。”他的嘴唇擦过她的耳垂，“以后我们一起去学校。”
余洁望着玻璃幕墙上两人的倒影——周子谦高大英俊，她小鸟依人，活像时尚杂志上的豪门情侣专题。这个认知让她既陌生又兴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周子谦送她回家时，车内弥漫着诡异的沉默。余洁的手机不断震动，是李枫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去参加了周子谦的生日宴会？”“为什么？”“回我电话好吗？”。她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却一个字也没回。
“谁啊？”周子谦斜眼瞥她的手机。余洁迅速锁屏：“同学问作业。”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周子谦哼了一声，突然将车拐进一条昏暗的小路。
“下周你就是县一中的学生了。”他熄火转身，阴影中的眼神让余洁后背发凉，“有些关系该断就断。”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脸颊，力道温柔却不容抗拒，“懂吗？”
余洁的呼吸凝滞了。周子谦的脸在黑暗中逼近，他的吻带着惩罚意味，牙齿磕到她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扩散。余洁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挣扎会弄皱昂贵的礼服。当他的手探向她的后背拉链时，手机突然响起——是母亲来电。
周子谦咒骂一声坐回去。余洁颤抖着接通电话，母亲的声音异常清晰：“小洁，你爸接到通知，下周去市里参加骨干医师培训。”背景音里，父亲正在反复确认文件内容，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喜，“是周局长特意安排的。”
挂断电话，余洁看向窗外。月光照亮了巷口的梧桐树，那是她和李枫常走的路。现在树下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几片落叶打转。周子谦重新发动车子，音响里放着慵懒的爵士乐，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回到家，余洁轻手轻脚地开门。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培训通知，脸上的表情介于喜悦与忧虑之间。“小洁...”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女儿精致的妆容和皱巴巴的礼服裙摆。
余洁逃也似地钻进浴室。热水冲下来时，她才发现后背拉链处有一小块撕裂，可能是周子谦粗暴动作的杰作。镜子很快被蒸汽模糊，她伸手擦去水雾，看见自己锁骨处有一处明显的红痕——周子谦留下的印记。
卧室里，她将礼服仔细挂好，钻石耳环放进丝绒首饰盒。周子谦送她的镶钻手链在台灯下闪闪发光，内侧刻着“谦的洁”三个小字。余洁摩挲着那个“谦”字，突然想起李枫上个月送她的十四岁生日礼物——一本手抄的诗集，扉页上写着“给永远自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