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瘸子最终叹息一声,说不尽的复杂意味。
“徒儿!”他轻声唤了声。
“在呢,师父。”苏小楼走了过去,见他双眼流出了鲜血。
那补气丹虽然可以短时间让人振奋起来,兴是和那肾上腺素一个道理,但是毒性也是极强的。
此时恐怕毒性已经入了他的五脏六腑。
“我死了之后,将我葬在那山腰上。”老瘸子指着远处山腰一处平坦的地方,继续说道:“不要立碑,也不要大办。为师生平最厌恶吵闹,活了一辈子,安安静静来,安安静静的走吧。”
“徒儿知道了。”苏小楼努力控制自己声音正常一些。
不知何时,苏小楼眼角有些湿润。
终究是相处了快八年,虽没有太多的感人交集,仅仅是严厉的传业授道,甚至都很少说话,但是那种默契早已是赋予了亲情。
“四十九年了,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当真是物是人非。”
老瘸子低语了一句,开始对着苏小楼嘱咐道:“本门绝学我已悉数传予你,切记,万不可懈怠。要谨遵师祖之遗志,不可断了传承。”
苏小楼点点头,略微苦涩问道:“师父可还有什么遗愿吗?”
“遗愿!”老瘸子嗤笑了一声,又仿佛自嘲,“你可还记得那年,你与李家那小子问为师,人为什么会生老病死?”
老瘸子的话勾起了苏小楼的记忆,李家老夫人因病去世,她是对李家公子最好的一个人。
李家公子很伤心,一直哭,却没人理会他。
于是二人鬼使神差的去找隔壁老瘸子诉说心中苦闷。
自从被老瘸子揍了一顿之后,两人都不敢招惹他。
老瘸子破天荒没骂他们,不仅给他们做了好吃的,还开导李家公子。
于是苏小楼就问老瘸子,人为什么会生老病死?为何人不能不会死去?
等等,许多问题。
苏小楼点点头,露出了一点微笑:“弟子当然记得!”
“这也是为师追寻多年的答案。”说着老瘸子陷入了回忆,继续自顾说着:“当年你祖师身患绝症,四处寻访名医、灵药无果后,隐居在木南府石涧崖,我巧合拜入他门下,跟随他学艺十五载。”
说着老瘸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回味的笑容,仿佛那十年就是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一般。
“可惜最后他还是因病去世。临终前于我说,他的师父道号悟道子,是北屋山上的得道高人。悟道子年轻时云游天下,习得一身通天的本领,却在四十岁时身患绝症,寻访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心灰意冷下散尽家财,皈依道门。隐居在北屋山上,偶尔外出云游。”
“一日行至一座形似神龙,中被斩断的奇山。观之地理风水,有河从天上来,流往幽冥府之态。当真是吸日月之精华,是为洞天福地。山中猴、老虎、豹子等均具灵性,于是在那山上停留了几日,与灵猴为伴,仙鹤为他取水,百鸟为他摘果果腹。”
“次日,睡醒后,遇见一仙风道骨的白发老道。与其饮酒观景,谈论道法三日而不歇,终是精疲力竭,昏昏欲睡,再无力继续。”
“那白发老道见此,曰:‘某家仙界来,过往因果中;今得解目汤,尽去心中惑。’然后大笑三声,留下一粒仙药,腾云驾雾而去。”
“后来悟道子将那枚丹药服下后,百病皆除。至一百四十有九,在王屋山仙人谷寿元耗尽坐化。正逢师父拜入他门下十六年,师父被怪病折磨得痛不欲生,师祖悟道子也束手无策。在坐化前,叫他去那如神龙被斩断的仙山上寻找仙人医治。”
苏小楼听得入神,下意识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师父寻遍大川名山、险地秘境,也没有找到那仙山。”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画轴,颤巍巍递给苏小楼,继续说道:“为师年轻时候,在战场上杀敌发泄心中仇恨,身先士卒,不顾生死,以至于受了太多的伤。伤到了根本,等察觉时,已然晚矣。追悔莫及之下,离开了边军,如师父说的那般,寻找那仙山,妄图逆天改命。可惜,也只是步了师父后尘。这幅画,是当年悟道子祖师手绘的仙山图,若是有这么一天……收好罢,也能有个念想,不至于绝望罢了。”
苏小楼看了看手中的画卷,这个师门是被诅咒过的吗?三代人都受病痛折磨。
也难怪这十几年师父经常离开木南镇,短时十几天,有时候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原来是去寻访仙人。
一时间心里怪异,难道自己到了中年也要如此。
矣,万不能这样想。苏小楼赶紧将此种想法抛出大脑,前世的病痛折磨实在让他记忆犹新。
见此,老瘸子还以为他着相了,嘱咐道:“仙人缥缈,真假难寻,莫要去沉溺在这些虚无的东西。”
“弟子明白。”
“好了,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我知道你买了那梨花酿,为师想尝一口。”老瘸子竟然一下站了起来,额头青筋直冒,活动了下身体,舒服的仰头看着天。
苏小楼心中一痛,师父这是使用了本门的秘法,透支身体最后一点潜力。
拿出了酒坛,解开了酒封,一股熟悉的酒香飘散空中。
“好酒!”老瘸子豪爽的赞叹一声,拿过酒坛,仰头猛灌起来。
看的出,师父他年轻时候,也是个义薄云天之辈。
一口饮掉了半坛,将酒坛递还给苏小楼,苏小楼也举起酒坛猛喝了两口。
老瘸子随即仰天长笑,一瘸一拐走向山下谷中,背影之坚定,让苏小楼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滑落。
怔怔看着师父倒在阳光下的杂草中,手还放在那房屋遗留下的青石上。
或许,这里有他魂牵梦绕的人,这里有他割舍不掉记忆。
终是团聚,是幸还是不幸呢?
苏小楼静静站了很久,最终仰天长叹一声,架着马车回了镇中,拉来棺材。
请了仪容老师傅,将师父遗体仔细梳妆打扮好后,入了棺中。
因为他说过,死也要体面些。
穿了孝衣,老道士简单的做了法事,第二日就下了葬,只立了一块无名木碑。
他在坟前又站了很久。
最后,磕了三个头,带着杏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