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楼做了很长一个梦。
满天风雪,他穿着破旧的胶鞋,衣衫褴褛,流着清鼻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看着小院的木门,一动不动。
终于木门在咯吱声中开了一个口,被硬拽了几下,露出一个满脸尖酸刻薄的女人。
她依旧是一脸怒气。
从房门内随便抓着一样东西砸了过来,他并没有躲。
任凭那不知何物砸破了头,鲜血布满了脸。
那女人见此更怒了,插着腰怒骂道:“扫把星,你还在这干什么,怎么不去死!”
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还传来两声‘呸’,“晦气!”
“阿娘,为什么不让哥哥进来呀?”
奶声奶气的孩童声从院墙传了出来。
“娘的小心肝,那扫把星不是你哥哥,他是一只白眼狼,会吃人,要离他远远的!”
……
最终,他还是垂着头转身向水泥路的尽头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倒下了,倒在了路边的水沟中。
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卫生院。
村长看他可怜,找了个愿意收养他的中年夫妇。
他们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
虽然贫穷,但却对他极好,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那两年,也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最后,还是终结于一场山洪。
养父母和三个姐姐都死在了泥石流里。
唯独他在房梁下躲过一劫,三天之后被救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他被送到了孤儿院,因为已经没有人愿意收养他这个灾星。
他的继母为了不背上抛弃他的骂名,到处散播他的“恶”。
所以他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家破人亡的灾星。
在孤儿院里,大一些的孩子经常打骂他,许多孩子恶毒的骂着他,骂他会给孤儿院带来厄运,为什么不去死。
谁都想他死,他偏要活着,所以他翻墙跑出了孤儿院。
又开始了流浪。
他不想背负所谓的灾星,偷偷爬上了拉煤的火车,去往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很幸运,被一个拾荒的瘸子老人收养,给他办了户口,供他上学。
那年,去首都读大学时,他带走了家里仅剩的一千五百元,老瘸子因此无钱看病输液,而痛苦死去。
直到三个月之后,警察通过学校找到了他。
听到那一刻,他愣住了,然后发疯般痛哭。
……
他是个不祥之人,去哪都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景物,交错混乱的记忆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
精美的刺绣床幔,燃着的香炉……全身的刺痛,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强忍着坐了起来,简单的动作,几乎掏干他的力气,大口喘息起来。
上半身裹着厚厚的草药。
刺鼻的药味让他不住的干呕。
听到动静的两个侍女赶紧跑了进来,慌张道:“苏少爷,您没事吧!”
却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苏小楼摆摆手,示意无碍后,问道:“这是在哪?”
两个侍女这才扶着他。
“镇北将军府,十一公子的院中!”
看来又捡回了一条命。
“扶我到桌子旁。”
两个侍女身材瘦弱,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扶到圆桌旁。
“去叫一下十一少爷!”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谁要叫我?”
苏小楼一愣,忽然肆无忌惮哈哈大笑了起来。
只见萧十一被包裹伤口的布条缠得跟一个木乃伊一般,杵着一根拐杖,一只脚根本不能落地。
只露出一双眼睛,头发也被剃光了。
确实很滑稽。
萧十一嘿嘿一笑,坐到了他的身边,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倒了一杯茶,自顾喝起来。
“你莫要笑话我,你也好不了到哪里去!”
“额,不给我倒一杯?”
苏小楼确实倒茶都难,右肩骨和左手上经脉受损,确实倒茶都是问题。
“你笑啊,怎么不笑了?”
“这……”苏小楼只得苦笑。
萧十一忽然叹了一口气,整整一个月了,他还是难以下地,内外伤太过于严重。
不过这楼弟命还真硬,整个木南府的名医都给他判了死刑,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所以,二人对视一眼后,均不在言中。
“你把手伸过来!”
“干什么?”萧十一狐疑看了他一眼。
不过,还是将满是伤疤的手摊在桌上。
苏小楼艰难挪动右手,放在他的脉搏上。
好一会儿,他才道:“还好,还能调理过来!”
“怎么,你还会医术不成?”
萧十一却是不信。
“每天子时,你胸口下两寸会剧烈疼痛。每日清晨鸡鸣时,耳鸣、头疼欲裂!”
萧十一眼中不信变成了惊讶,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苏小楼所说的这些症状,已经折磨得他有点受不了,城中名医束手无策,大哥萧放求来的御医也没有太好的法子。
“萧大哥,虽然你所受之伤,均无致命。却因伤口交叉密布,坏了人体表面经络,失了血气,若不调理,后果难料!”
萧十一闻言却真信了,急切抓住苏小楼的手,“楼弟,可知医治调理之法?”
苏小楼被他这一拉,疼得差点叫出来。
“你先放手,卧槽,真疼!”
萧十一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大了些,放开手,尴尬嘿嘿一笑。
“某种程度上,我的医术比我的武功更高一些。你我二人的伤,有我调理,有把握三个月好到六七成。”
萧十一闻言眼里露出兴奋之色,立刻朝外吼了一嗓子:“笔墨侍候!”
……
而后,萧十一这所宅院就长时间飘散着刺鼻浓浓的药味。
药浴配合内服的丹药,双管齐下,二人几乎是全天泡在药里。
所用药材,都快堆成了小山。
只此一次采购费用,就高达数百两黄金。
许多罕见的药材,还是托了老太监蔡明的关系,从皇家贡品里弄到的。
最终,两月之后,两人基本能活动自如。
为了泡药浴,萧十一干脆叫工匠在院中挖了一个池子,用青石板镶砌。
有管道连通两个超大的灶台,可以循环加热,设计得倒也巧妙。
练习骑射的巨大场地如今也变成了药材的储存地,密集的木制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
比武的演武场,放着各种制药、制丹工具。
如此阵势,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苏小楼也暗自庆幸,遇到了镇北将军府,若是自己流落在外,纵是有无数银钱,估计也无济于事,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通过灼月六玄功逼出损坏经脉周围累积的淤血后,他也逐渐在开始恢复着状态,那种痛苦也在慢慢消失。
老和尚一禅杖,让他内腑受损严重,没个几年时间,是很难好得彻底。
他不愿提及杏儿之事,不过最终还是得面对。
萧十一叫人送来杏儿的冰棺后,苏小楼就一个人坐在冰棺旁,一天一夜没动过分毫。
看着不是办法的萧十一,本想第二天劝劝他。
一大早却见他正在仔仔细细收集着地上的骨头与灰烬。
看了许久,萧十一终究没说什么,叫了侍女拿来一把扫帚,跟着他收集起来。
“为什么要火葬?”
“嗯!”苏小楼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没有注意萧十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杏儿说过,若是有一天她死了,才不要满身爬满蛆虫!”
“也是,那模样太可怕。你要走?”
苏小楼默默合上了骨灰坛的盖子。
“嗯,我要带她回木南镇,丫头一直问我何时回木南老家,我总是说快了,快了……”
说着,苏小楼笑着道:“哎,总算要回去了!”
心酸到些许哽咽,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
又是一年的秋。
萧十一目送苏小楼一人骑着马消失在木南城外官道尽头。
凉亭外,古道边,老鸦在凄冷叫着。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也许此,是绝别!所以,他目光如这入秋的气息一般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