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绞尽脑汁，也只能把这个词，和“去更远的地方捡尸体”联系在一起。
李秃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堪过。他晃了晃手里那份，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档案，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从今天起，咱们不光捡死的。”
“咱们……还接活的。”
“……”
死一般的寂静。
猴子和他身后的三十多个兄弟，眼神里，充满了清澈的，愚蠢的，茫然。
活的？接什么活的？难道……还有活着的怪物，需要他们去抓回来，当“材料”？这个念头，让他们集体打了个寒颤。
“都他妈看我干什么！”李秃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自己看！”
他把那份档案，狠狠地，摔在了猴子的怀里。
猴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他身后的兄弟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凑了过来。
然后，整个队伍，都石化了。
“教……教授？”
“这……这是个医生吧？我妈以前看病，就找的这种人。”
“我操，这老头谁啊？长得……还挺和蔼？”
这群平均学历不超过初中的亡命徒，看着档案上那些，不是戴着眼镜，就是穿着白大褂的“体面人”，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了。
这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老大，”猴子抬起头，声音都在发颤，“陈总……这是啥意思？难道……要咱们把这些人，也做成‘材料’？”
李秃子一听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冲过去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做你妈的材料！”他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样，凑到众人中间，用一种，既绝望又疯狂的语气，嘶吼道，“陈总说了！要把这些人，毫发无伤地，请回来！”
“请？”
“对！请！知道什么叫请吗？就是客客气气的！要说‘您好’！要面带微笑！要问人家‘您吃了吗’！”
李秃子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她还说了！这些人，比咱们一百个人加起来都金贵！他们要是掉一根头发，咱们……就得回去，继续捡尸体！”
“轰！”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把所有人都炸蒙了。
回去……捡尸体？
那座散发着恶臭的尸山，那个永远也完不成的死亡指标，瞬间，又浮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一种比面对尸潮，还要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不……不是吧老大？”猴子的脸，瞬间白了，“让我们去请这些人？我们……我们不会啊！”
“是啊老大！我们只会砍人，不会请人啊！”
“万一把人吓死了怎么办？”
队伍里，响起了一片哀嚎。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李秃子一跺脚，眼珠子都红了，“不会？不会就给老子学！”
他环视一圈，随手抓住一个，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壮汉，小六。
“你！你过来！你现在就是那个……周教授！”
然后，他又指着猴子，“你！你来请他！”
猴子一脸便秘的表情，哭丧着脸，走到“周教授”面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周……周教授……您好，我们老大……想跟您……谈笔生意。”
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把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砍刀。
那个扮演教授的壮汉小六，也是条件反射，往后一退，摆出了一个干架的姿势，龇着牙，恶狠狠地骂道：“谈你妈！想抢劫啊？！”
李秃子：“……”
他捂着脸，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疯狂飙升。
……
半个小时后。
一支焕然一新的车队，停在了堡垒门口。
车，还是那几辆车，但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人，也还是那些人，但全都换上了一身，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崭新的，却极不合身的，西装。
他们一个个，局促不安地，站在车边，有的领带歪了，有的西装扣子扣错了，看上去，不像是一支精英团队，更像是一群，要去参加老大葬礼的，乡下马仔。
李秃子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
那是陈嘉禾特批的“见面礼”，里面装着几罐，在末世里，堪比黄金的黄桃罐头。
刀疤强靠在不远处的墙边，嘴里叼着根烟，看着这滑稽的一幕，笑得浑身发抖，烟灰掉了一身都不知道。
“妈的，人才，都是人才。”他一边笑，一边拍着身边小弟的肩膀，“看见没？这就叫，企业文化转型。咱们铁血堡垒，要走高端路线了。”
李秃子感受到了刀疤强那不加掩饰的嘲笑，脸皮一阵发烫，但他不敢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对手下做着最后的动员。
“都给老子听好了！咱们现在，不叫清道夫了！咱们叫……叫……铁血堡垒人才引进部！”
他清了清嗓子，“一会儿到了地方，都给老子把那股子尸臭味收一收！拿出咱们……文化人的气质来！谁他妈敢搞砸了，老子第一个，把他扔回工业区，让他跟那些劳工，当兄弟！”
众人闻言，纷纷一个激灵，把腰杆挺得笔直。
车队，缓缓启动。
目标，江城科技大学城。
一路无话。
车厢里的气氛，比去清理尸潮的时候，还要压抑。
当车队，停在科技大学那爬满了藤蔓，锈迹斑斑的校门前时。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片，寂静得有些诡异的景象，给镇住了。
这里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散落一地的书籍和论文，在风中，无声地翻动。
一种知识的，文明的，属于旧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让习惯了血与火的亡命徒们，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不自在。
“都……都打起精神来！”李秃子给自己壮了壮胆，带着猴子和小六，还有另外两个看起来“面善”一点的手下，提着果篮，走进了家属院。
档案上说，周振国教授，就住在这里的三号楼，一单元，502室。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五个人，蹑手蹑脚，像五个笨拙的小偷，终于摸到了502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