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洛城,空气里已经带了点黏腻的湿热。程长赢站在项目部的临时板房里,窗外不远处,就是洛城赫赫有名的“老城南”片区。青灰色的砖墙、斑驳的木门、蜿蜒的窄巷,在夕阳下像一幅褪了色的古画。但此刻,这幅古画前,却拉起了刺眼的黄色警戒线,线外围着一群情绪激动的人——有白发苍苍的原住民,有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更有几位穿着文化局制服、脸色铁青的官员。
“程总,您可算来了!”项目总负责人王斌擦着满头的汗,小跑着迎上来,声音都带着哭腔,“出大事了!我们按照规划进行前期场地平整,就在那片准备建社区文化中心的地块底下……挖到了东西!”
“什么东西?”程长赢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老城南项目,是长赢集团进军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性开发的标杆,投资巨大,意义非凡,但也如履薄冰。
“是……是古城墙地基!还有疑似唐宋时期的民居遗址!规模和保存完整度……远超预期!”王斌的声音发颤,“文物部门的人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当场就叫停了所有施工!现在……现在那些老居民和媒体,都说我们要毁掉洛城的根!”
程长赢的眉头死死锁紧。他快步走到电脑前,屏幕上正是无人机航拍的现场照片——在挖掘机狰狞的抓痕旁,裸露出的规整石基和夯土层次分明,带着历经千年的沉静与厚重,无声地诉说着过往。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前世的记忆碎片:好像就在这个时间段,洛城老城南确实爆出过一场开发商与文物保护的巨大风波,另一家房企因为处理不当,项目彻底黄了不说,还背上了千古骂名,最终黯然离场。
没想到,这个雷,如今被他程长赢踩中了!
“规划审批前,不是做过初步勘探吗?为什么没发现?”程长赢的声音冷得像冰。
“勘探范围有限……而且,这次的遗址埋藏得比常规探测深度要深,谁也没想到……”王斌低着头,不敢看程长赢的眼睛。
这时,板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洛城市文化局的副局长林为民沉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考古队的专家。
“程总,”林副局长开门见山,语气严肃得没有一丝转圜余地,“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是重大考古发现,根据《文物保护法》,这片区域必须立刻进行全面考古发掘,一切建设项目无限期暂停!你们的规划,需要彻底调整,甚至……不排除整个项目取消的可能!”
王斌和几个项目高管的脸瞬间白了。无限期暂停?项目取消?这意味着前期投入的十几个亿资金可能打水漂,更意味着长赢在历史文化名城开发的战略将遭受重创!
“林局,各位专家,”程长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一丝诚恳,“发现重要文物,这是洛城的幸事,也是我们项目的荣幸。长赢集团绝对拥护文物保护法规,施工立刻全面停止,全力配合考古工作!”
他态度之干脆,让林副局长和几位专家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是,”程长赢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窗外那些情绪激动的原住民和记者,“项目暂停,不仅仅是我们的损失。老城南的居民们盼拆迁、盼改善居住环境,盼了十几年。如果我们现在简单粗暴地撤走,留下这个烂摊子,他们的希望落空,这些珍贵的遗址暴露在野外,风吹日晒,甚至可能被不法分子觊觎……这恐怕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局面吧?”
林副局长沉默了。这确实是现实问题。文物保护不能脱离民生,更不能脱离现实的保护条件。
“那程总你的意思是?”一位考古专家推了推眼镜问道。
程长赢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前,看着那片在暮色中沉默的古老街区和喧闹的人群,沉思了片刻。前世那家开发商的失败教训,以及他重生后对国内外众多成功案例的研究,在这一刻疯狂地碰撞、融合。
突然,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之前的凝重和焦虑仿佛一扫而空。
“我们不改规划,”程长赢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改方案!”
“改方案?”众人都愣住了。
“对!”程长赢走到项目沙盘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发现遗址的那块区域,“既然这里发现了如此珍贵的唐宋遗址,那我们为什么不把它变成我们项目的灵魂,而不是障碍?”
他拿起旁边的电子笔,直接在沙盘上勾勒起来,语速加快: “第一,原定的社区文化中心,升级为‘洛城老城南遗址博物馆’!我们长赢出资,请最好的设计团队,用最先进的文物保护技术,在原址之上,建造一个覆盖式、与周边历史风貌协调的现代化博物馆!这些城墙地基、民居遗址,不是埋在土里,而是活在当下,让每一个住在这里、来到这里的人,都能亲眼看到、触摸到千年的历史!”
林副局长和考古专家的眼睛瞬间亮了。
“第二,”程长赢的手指向遗址周边的区域,“博物馆不是孤立的。我们将以博物馆为核心,打造一个开放式的‘历史文化街区活态体验区’。不再是大拆大建,而是‘微更新’!保留原有的街巷肌理和历史建筑风貌,只对内部进行结构加固和现代化改造,引入非遗工作室、特色书店、精品咖啡馆等业态。让原住民可以回迁,让他们在自己的老房子里,延续生活,同时也能分享文旅发展的红利!”
王斌等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完全颠覆了传统的房地产开发模式!
“第三,整个‘老城南新区’的设计理念,全部围绕‘古今对话’来展开。新建筑采用新中式风格,高度、体量严格控制,谦逊地衬托历史街区。我们要做的,不是用摩天大楼碾压历史,而是让千年历史与现代文明,在这片土地上和谐共生,相互成就!”
程长赢说完,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震住了。
林副局长深吸一口气,看向程长赢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意味:“程总……这个构想,格局很大,也非常符合文物保护与城市发展的方向。但是,这意味着前期投入会成倍增加,开发周期会拉得非常长,而且商业模式……”
“商业模式的问题,我们来解决。”程长赢斩钉截铁地打断,“长赢看重的,不仅仅是这个项目的利润,更是其无法估量的品牌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我相信,一个真正尊重历史、拥有独特文化灵魂的社区,其长期的资产价值和生命力,将远超那些千篇一律的钢筋水泥森林!”
他看向窗外,语气深沉:“有些东西,推倒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不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这句话,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长赢团队以惊人的效率,拿出了初步的概念性方案。当那份充满了对历史敬畏与创新融合精神的设计图呈现在林副局长和专家团队面前时,所有人都被深深打动了。方案不仅完美解决了文物保护问题,更描绘了一幅历史与现代交融共生的美好蓝图。
消息传出,原本抗议的居民们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坚决反对变成了观望和讨论。媒体的风向也开始转变,从质疑开发商破坏文物,到探讨“长赢模式”是否能成为历史名城开发的新路径。
一场眼看就要演变成灾难的危机,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积极方向转化。
一周后,在老城南项目指挥部,程长赢和王斌正在与设计团队进一步细化方案。一位负责与原住民沟通的经理兴冲冲地跑进来。
“程总,王总!好消息!之前带头反对最激烈的几位老街坊,态度松动了!他们看了我们的新方案,特别是听到可以回迁,还能在改造后的老街上经营小店,都非常感兴趣!有位八十多岁的陈老爷子,还说……要送您一件东西!”
“哦?”程长赢有些意外。
不一会儿,一位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的老人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沉甸甸的物件。
“程老板,”陈老爷子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洛城口音,他将红布包郑重地放在桌上,“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片地上住了一辈子,怕的不是穷,不是旧,是怕忘了根,怕子孙后代不知道这儿曾经是啥样。”
他颤抖着手揭开红布,里面是一块表面已经磨损、但字迹依稀可辨的旧青砖,砖上似乎还刻着模糊的图案。
“这是我家老屋灶台底下扒出来的,老辈子传下来的,说这砖,是当年修南城门时多出来的,上面刻的是当年的洛城地图。”陈老爷子看着程长赢,眼神浑浊却透着光,“我们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但我们看得清,谁是真心对这块地好。这块砖,送给你。盼着你……真能把这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传下去。”
程长赢双手接过那块沉甸甸的青砖,感受着那冰凉粗糙的质感,仿佛触摸到了流淌千年的时光。他郑重地点点头:“陈老爷子,您放心。长赢一定不负所托。”
送走陈老爷子,程长赢摩挲着那块古砖,心中感慨万千。这块砖,是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王斌在一旁,也松了口气,笑道:“程总,看来咱们这步棋走对了!照这个趋势,项目起死回生大有希望!”
程长赢点了点头,正想说话,手机却急促地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是苏晚晴打来的。
接通电话,苏晚晴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
“长赢,洛城那边的事情先放一放,你必须立刻回总部一趟!” “出什么事了?”程长赢的心猛地一沉。 “刚收到的消息,”苏晚晴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在东南亚的几个核心项目,同时遭到不明势力的恶意做空和舆论攻击,对方手段非常专业,资金量巨大,来者不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所有线索的指向……都非常诡异。不像是普通的商业竞争。陈墨初步分析后说,攻击手法里,有他非常熟悉的……‘幽灵’的痕迹。”
程长赢握着那块古砖的手,骤然收紧。 “幽灵”? 它不是随着“衔尾蛇”的覆灭,已经消失了吗? 难道……它只是换了一个宿主,在所有人都以为风平浪静之时,又从更深、更暗的深渊里,悄然伸出了新的触手?
他看着窗外洛城华灯初上的夜景,刚刚因破解困局而稍显轻松的心情,瞬间被一层更浓重的阴霾所笼罩。
真正的风暴,似乎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