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侏用颤抖的手抓起钱币,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用仅存的几颗牙咬了咬,这才满意地揣进怀里。“问吧……金皮猫……老瘸腿知道的……不少……”
“最近王都,有没有出现一个戴红兜帽的人类少女?或者,一个看起来像乡下老太太,但感觉不太一样的老年女人?”卡拉巴斯直接问道。
“红兜帽……老太太……”老瘸腿歪着头,浑浊的眼珠向上翻着,似乎在回忆,“穿红衣服的丫头……前几天……‘石牙’那帮鬣狗崽子……在旧城排水口那边……好像追过一个……动作快得像风……没抓着……还折了两个手下……晦气……”
布莱泽的心脏猛地一跳,红兜帽少女,她果然在王都出现过!
“至于老太太……”老瘸腿摇了摇头,“没听说……不过……‘石眼’那边……前几天收了一批‘硬货’……据说来路不正……是从上面‘大人物’的仓库里流出来的……里面好像有些……老物件……带着……不一样的味道……”
“石眼”和“石牙”,显然是这地下世界某个势力的名称。
“他们在哪?”卡拉巴斯追问。
老瘸腿伸出鸡爪般的手,指向石窟更深处的某个方向,那里有一片被巨大发光蘑菇林覆盖的区域,隐约能看到一些更加粗犷、像是用巨石随意垒砌的建筑轮廓。
“‘石牙’的窝……在蘑菇林东头……‘石眼’的铺子……在西边……挂着一颗……会转的石眼球……就是……”
得到了关键信息,卡拉巴斯不再逗留,又丢给老瘸腿一小块品质不错的肉干,便带着布莱泽离开了这个气味难闻的洞穴。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喵。”卡拉巴斯一边快速穿行,一边对布莱泽说,“‘石牙’是一群由流放者、逃犯和地痞组成的暴力团伙,专门干些抢劫、绑架的勾当。他们盯上红兜帽少女,说明那女孩身上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或者……她本身就成了目标。而‘石眼’是个销赃和买卖禁忌品的黑市商人,他手里的‘老物件’,说不定就和奶奶有关。”
他们首先转向蘑菇林的东头,朝着“石牙”据点的方向潜行。
越是深入这片区域,周围环境的光怪陆离便越发染上了一层危险的色调。原本只是好奇或冷漠的窥视目光,逐渐被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评估性的贪婪所取代。
空气中弥漫的孢子似乎都带着一丝令人皮肤刺痛的躁动感。
布莱泽的野兽本能让他浑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
他眼角瞥见不远处,两头他从未见过的庞大生物正在对峙。
它们有着类似岩石般灰褐粗糙的皮肤,壮硕如熊的身躯上却顶着一颗獠牙外翻、如同野猪般的头颅,低沉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咆哮震得周围的发光菌菇都微微颤抖。
它们争夺的焦点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幽蓝色矿石。那原始的、纯粹的暴力气息让布莱泽毫不怀疑,下一瞬间那里就会爆发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手斧冰冷的木柄,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别理会那些‘砾石兽’,喵,”卡拉巴斯的声音在前方低声响起,带着见怪不怪的平静,“它们脑子只有核桃大小,眼里只有食物和发光石头。别跟它们对视,除非你想被它们当成新的争夺目标。”
很快,“石牙”的据点出现在视野尽头。那并非什么精工建造的堡垒,更像是一个被强行占据并粗糙改造的天然洞穴。
洞口被粗大、歪斜、顶端削得参差不齐的原木栅栏封住,木头上甚至还带着没有剥干净的树皮和干涸的、不知是颜料还是血迹的污渍。两个身影如同门神般矗立在栅栏门外。
那是两个人类男性,但看上去与地上世界任何城市的卫兵都截然不同。
他们身上的皮甲破烂不堪,沾满了油污和深色的污迹,勉强挂在身上,露出布满陈旧伤疤和扭曲纹身的粗壮胳膊。
一人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让他的表情永远带着一股狠戾,另一人则缺了半只耳朵,眼神浑浊而麻木,像是对一切都感到厌烦。他们抱着双臂,肌肉虬结,如同两尊饱经风霜却充满煞气的石雕,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敢于靠近这片区域的生物,那眼神不像是在审视,更像是在挑选待宰的羔羊。
卡拉巴斯立刻停下脚步,尾巴轻轻一摆,示意布莱泽后撤。
他们没有选择暴露在对方直接的视线下,而是借助一丛生长得异常高大、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巨蘑菇作为掩护,小心翼翼地绕了一大圈,迂回到了堡垒的侧后方。
这里显然是“石牙”倾倒垃圾和废弃物的地方。
各种难以辨认的残骸、破碎的器皿、腐烂的食物残渣堆积如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性恶臭,浓烈得几乎形成实质的屏障。嗡嗡作响的飞虫成群结队,在这里形成了独有的“生态系统”。
“硬闯是最不明智的选择,等同于把自己扔进食人鱼池,喵。”卡拉巴斯的声音压得极低,即使在如此恶臭的环境中,他依旧保持着一种令人惊讶的冷静。他蹲伏下来,淡金色的毛发在垃圾堆的阴影里几乎不反光。
“‘石牙’的人就像瘟疫老鼠,数量多,生命力顽强,而且为了生存什么都干得出来。一旦被他们缠上,就算能杀出一条血路,也会惹来一身腥臊,彻底暴露我们的行踪。我们需要一点更精巧的‘干扰’。”
他示意布莱泽在几块覆盖着黏腻苔藓的巨石后完全隐藏好身形,自己则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地跃上旁边一块相对干净、视野更好的巨石顶端。
他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如同一名最耐心的猎手,翡翠色的猫瞳微微眯起,长时间地、静静地观察着。
他的目光掠过粗糙的堡垒岩壁,评估着可能的攀爬点;扫过那简陋栅栏的每一个连接处,最终聚焦在门口那两个守卫身上,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表情的变化、甚至肌肉放松的程度,仿佛在阅读一本打开的书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布莱泽开始感到一丝焦躁时,卡拉巴斯悄无声息地滑下巨石,回到布莱泽身边。
“有办法了,喵。”他说道,“看到栅栏左边那个家伙了吗?个子稍矮,背有点驼,靠在木桩上不停打哈欠的那个。”
他用尾巴尖极其隐秘地指向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守卫。“注意到他皮甲左侧腋下的那个地方了吗?缝合线彻底崩开了,露出一个不小的破洞,边缘的皮革都磨损翻卷了。以我的体型,足够钻进去了。”
布莱泽顺着指引看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破洞,心里不禁一紧。这计划听起来太过冒险。
卡拉巴斯继续部署:“你留在这里,绝对隐蔽。我需要你制造一点小小的动静,唯一的目的就是吸引右边那个脸上有刀疤、看起来警惕性更高的守卫的注意力。
注意,动静必须恰到好处——要足够引起他的警觉,但又不能大到让他认为遭遇了袭击而立刻发出警报。时机要准,听我信号。”
布莱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担忧和地下世界污浊的空气。
他信任卡拉巴斯,就像他信任米勒一样。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地面,很快锁定了一块大小适中、边缘圆润的卵石。
他将其捡起,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感受着它的重量和质感,在心里快速计算着抛射的弧线、力量和可能产生的回声。
卡拉巴斯给了他一个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点头示意。
就是现在!
布莱泽手腕猛地一抖,动作小而迅捷,卵石脱手而出,划过一道低平而精准的弧线,巧妙地穿过几株摇曳的发光菌菇的间隙,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啪”的一声脆响,不偏不倚地击打在了那块深灰色岩拳的指关节位置!
声音在相对寂静的堡垒门口显得异常清晰。
几乎在响声传来的同一瞬间,栅栏右侧那个脸上带疤、眼神凶悍的守卫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猎犬,猛地转过头,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身体瞬间进入戒备状态,一只手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按在了腰间那柄带着缺口的弯刀刀柄上。
“什么声音?!”他低喝道。
就在他全部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被对面岩壁吸引过去的电光石火之间,卡拉巴斯动了。
他不再是那只优雅慵懒的猫,而是化作了一道纯粹的金色流光,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阴影,从巨石后到那个打哈欠守卫的脚下,短短数丈的距离,他仿佛直接进行了空间跳跃,速度快到超出了布莱泽视觉捕捉的极限。
那打哈欠的守卫对此毫无察觉,他甚至因为同伴突然的警觉而显得更加松懈,又张开大嘴,露出了满口黄牙,一个悠长的、带着浓浓倦意的哈欠即将完成。
就在他哈欠打到顶点、下颌肌肉最松弛、感官最迟钝的千钧一发之际,卡拉巴斯,这缕金色的烟雾,精准无比地顺着皮甲腋下的那个破口,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布莱泽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守卫,连呼吸都彻底屏住,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会引来灭顶之灾。
只见那守卫打完哈欠的嘴巴还没完全合拢,身体就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穿过。
他脸上那慵懒困倦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扭曲成一种极其怪诞的模样——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却有些涣散,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抽搐,像是在笑,又像是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龇牙咧嘴,整张脸仿佛被几股不同的力量往相反方向拉扯。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意义不明的“咯”声。
紧接着,在布莱泽惊愕的注视下,这守卫的右臂猛地抡起,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那个正全神贯注盯着对面岩壁的刀疤同伴的后脑勺上。
“砰!”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
“操!你他妈找死?!”后脑勺遭受重击的刀疤守卫又惊又痛,瞬间暴怒,猛地转过身,怒目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另一只手已经将弯刀抽出了一半!
“我……我他妈不是故意的!”被“附身”的守卫惊慌失措地大喊,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恐惧和巨大的困惑,试图解释这完全违背他意志的行为。然而,他的左手却再次背叛了他,以一种同样突兀的方式,猛地向前一推,重重地搡在刀疤守卫的胸口上,让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放你娘的狗屁!控制不住?老子看你就是皮痒了!”被连续两次莫名攻击,刀疤守卫残存的理智被彻底燃烧殆尽,他咆哮着,彻底拔出了弯刀,但似乎还残存一丝犹豫,于是将刀往回一收,抡起醋钵大的拳头,裹挟着风声,朝着对方的面门狠狠砸了过去。
“真有东西!钻进去了!他妈的……”被附身的守卫一边徒劳地格挡、闪避,一边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但他的身体却像是个提线木偶,依旧在进行着笨拙而有效的反击。
两个守卫瞬间在“石牙”的堡垒门口扭打成一团,咒骂声、拳脚到肉的沉闷撞击声、皮甲摩擦的嘎吱声、以及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压抑寂静。
这突如其来的内讧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堡垒内部立刻传来了更多嘈杂的脚步声和怒骂声。
“搞什么鬼?!”
“妈的,这两个蠢货又喝多了?”
“拦住他们!别在门口丢人现眼!”
几个同样面目狰狞、手持各式武器的“石牙”成员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有人试图拉架,有人则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热闹,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
门口瞬间乱成一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莫名其妙、却又足够吸引眼球的内斗完全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卡拉巴斯,如同一个完成了完美恶作剧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那个依旧在徒劳挣扎的守卫的皮甲破口中溜了出来。他落地无声,甚至没有溅起一丝尘土,几个轻巧得如同舞蹈般的跳跃,借助垃圾堆的阴影和人群的混乱作为完美的掩护,如同融入水流般,迅速地返回了布莱泽藏身的巨石之后。
“快走,喵!混乱持续不了多久!”卡拉巴斯低喝一声,带着布莱泽迅速远离了“石牙”的据点,混入了蘑菇林中。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布莱泽一边跑一边难以置信地问。
“一点小小的干扰,喵。”卡拉巴斯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挠了个痒痒,“利用爪子刺激他控制手臂的神经节点,让他产生‘非自愿’的动作。效果不错,不是吗?”
布莱泽对这只猫的手段有了新的认识。
他们穿过散发着奇异孢子和荧光、如同异域森林般的蘑菇林,来到了西边区域。
果然,在一个相对“干净”些的、由岩石垒砌的小屋门口,他们看到了老瘸腿描述的那颗“会转的石眼球”——那是一个被巧妙机关驱动、不断缓缓左右转动的、磨盘大小的石雕眼球,瞳孔的位置镶嵌着一颗暗淡的黑曜石,给人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周围的诡异感。
这里就是“石眼”的铺子。
与“石牙”那种充满暴力气息的据点不同,这里显得安静而神秘。门口没有守卫,只有那颗转动的石眼球。
卡拉巴斯示意布莱泽等在门外阴影处,自己则整理了一下毛发,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了铺子门口。他没有敲门,而是抬起爪子,在那颗转动的石眼球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按照某种节奏,轻轻叩击了五下。
石眼球的转动戛然而止,黑曜石瞳孔“看向”了卡拉巴斯。片刻后,小屋那扇看似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卡拉巴斯回头看了布莱泽一眼,示意他保持警惕,然后便钻了进去。
布莱泽紧张地守在门外,感觉每一秒都格外漫长。他努力倾听着里面的动静,但门似乎有隔音效果,什么也听不到。他只能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感觉那颗重新开始缓缓转动的石眼球,仿佛真的在监视着自己。
大约过了十分钟,木门再次无声滑开。卡拉巴斯走了出来,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嘴里叼着一个小巧的、用某种黑色木头雕刻而成的盒子。
“走,离开这里再说,喵。”卡拉巴斯低声道,迅速带着布莱泽再次隐入蘑菇林的阴影中。
直到确认远离了“石眼”的铺子,两人才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被巨大荧光蘑菇根部环绕的凹陷处停下。
“怎么样?”布莱泽迫不及待地问。
卡拉巴斯将那个小木盒放在地上,用爪子推开盒盖。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些零碎的东西:一小块边缘焦黑、似乎被火焰燎过的深红色布料;几根长长的、呈现出火焰般赤红色的、坚韧的发丝;还有一个已经干瘪、但依旧能看出形状的、用于储存某种粉末或香料的小小皮质囊袋,囊袋上用一种古老的颜料绘制着一个模糊的、像是火焰升腾般的符号。
布莱泽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深红色布料,凑到鼻尖,用力地嗅着。
“是……是奶奶的味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虽然极其微弱,几乎被时间和其他气味掩盖,但他绝不会认错!“还有这个囊袋……上面的符号,我见过!是净火会的标记!”
卡拉巴斯点了点头,猫脸上带着严肃:“‘石眼’说,这些东西是大概十天前,从一队‘上面’来的人手里收来的。那队人行事诡秘,实力很强,似乎是在王都某处废弃的祭祀场所附近‘找到’的。他们当时还在寻找其他东西,但这些是他们顺手‘清理’掉的‘无关杂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红兜帽少女的消息,‘石眼’也证实了老瘸腿的话。‘石牙’那帮人确实在追捕她,据说是因为那少女身上带着某种……让‘石牙’背后某个雇主非常感兴趣的‘钥匙’或者‘信物’。而且,‘石眼’还提供了一个额外的消息——最近王都地下世界,除了教会和摄政王的人在活动外,还有另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暗中搜寻着什么,目标似乎也是古代遗迹和……具有特殊血脉的人。他们行事更加隐秘,手段也更加……诡异。‘石眼’怀疑,格里高尔男爵的死,可能就和他们有关。”
又一个关于“第三方势力”的佐证!
线索开始汇聚,但也更加扑朔迷离。奶奶的物品出现在废弃祭祀场所附近,她可能遭遇了什么?红兜帽少女被不明势力追捕,她手中的“钥匙”又是什么?还有那个神秘的、若隐若现的第三方……
“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废弃的祭祀场所!”布莱泽握紧了那块红布,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我知道那个地方,喵。”卡拉巴斯看着木盒里的红色发丝和那个净火会囊袋,翡翠色的猫瞳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那是位于旧城区边缘,靠近山体内部的一个古老祭坛,据说比纳尼亚王国的历史还要久远,早已荒废。看来,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那里了。”
他们收好木盒,再次动身。卡拉巴斯凭借着对王都地理的深刻记忆,带领布莱泽穿梭在更加隐秘、甚至需要攀爬某些近乎垂直岩壁的路径上,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眼线,向着那个隐藏在王都最深处的古老祭坛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