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砸在雾隐城的青铜屋檐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机械义肢在半空炸开。像摔碎的青铜酒樽，溅出的不是酒，是带着铁锈味的风。
龙野的瞳孔骤缩。
视线被雨水切割成碎片。
唐三的身体失去支撑。向下坠。
机械义肢的残骸还在飞。齿轮、螺丝、带着应龙鳞片纹路的金属板，混着暗红色的血珠，散成一片不规则的雨。
苏乐乐站在原地。
雨水打湿她的发梢。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的瞳孔里，还残留着远古战龙消散时的金光。还有唐三坠落时，那只试图伸向她的、血肉模糊的左手。
一片锯齿状的金属残片，旋转着过来。
边缘还在发烫。沾着半凝固的血。
是机械义肢肘部的关节碎片。内侧刻着半片应龙鳞纹，纹路里卡着几粒细小的齿轮——那是唐三上个月修义肢时，龙野帮他递的零件。
“小心！”
龙野的声音被雨吞掉一半。
他想动。身体却像被灌了铅。烛龙血脉在皮肤下沸腾，焚天业火的热浪烤得雨水蒸发成白雾，可四肢像被无形的线捆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残片逼近。
苏乐乐没有躲。
她的手臂抬起来。很慢。像生锈的木偶。
指尖触到金属残片的瞬间，烫。
像小时候在巷口摸过的煤炉边壁。
血珠蹭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顺着指缝往下滴，与雨水汇成细小的溪流。
残片边缘的锯齿，划破了她的掌心。
没有痛觉。
苏乐乐低头。看着那片嵌在自己手心里的金属。
鳞纹上的凹槽，还残留着唐三的体温。比龙野的焚天业火凉，比雾隐城的雨水暖。
她想起昨天。唐三坐在维修台前，用这只机械义肢给自己拧瓶盖。可乐的气泡沾在金属指节上，他笑着说：“乐乐你看，应龙也爱喝甜的。”
那时的机械义肢，还闪着锃亮的光。
现在，只剩这一片残片。
上面的应龙鳞纹，像在哭。
“师……傅？”
苏乐乐的声音很轻。被雨丝劈成碎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这个词。脑子里空空的，像被暴雨冲刷过的石板路。只有这个词，像嵌在骨头里的刺，不疼，却硌得慌。
残片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她的手抖。是从金属内部传来的，细微的齿轮转动声。
像濒死的心跳。
苏乐乐的指尖，泛起一层淡青色的鳞光。很薄。像初春河面刚结的冰。
青鳞自动裹住残片的锯齿。没有灼烧感，反而有种冰凉的吸附力，像磁石吸住铁屑。
龙野终于能挪动脚步。
他走到苏乐乐身边。焚天业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烧得空气都在扭曲。
他看到苏乐乐掌心的血。顺着青鳞的纹路往下淌，滴在地上，洇开一小朵深色的花。
“松手。”龙野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苏乐乐没反应。
她的视线，黏在残片内侧的一个小凹槽上。那里卡着半张糖纸。被油渍浸得半透明，隐约能看出是栗子味的。
是昨天唐三给她的。她说太甜，塞回他口袋里了。
原来，他一直留着。
“乐乐。”龙野伸手，想掰开她的手指。
指尖刚触到她的皮肤，就被青鳞弹开。
不是排斥。是一种……保护姿态。
青鳞护盾在她掌心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度，把残片牢牢护在中间。像母兽护着幼崽。
“他说……齿轮要逆向转动。”苏乐乐突然开口。
她的眼神还是空的。但这句话，说得很清楚。
龙野的动作顿住。
唐三的遗言。
暴雨还在往下砸。砸在两人的肩膀上，砸在青鳞护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远处，雾隐城的钟楼传来齿轮错位的轰鸣。
十二声。
不偏不倚，敲在唐三牺牲的瞬间。
龙野的怀表，在口袋里发烫。
不是往常的温热。是灼痛。像有根烧红的针，正顺着齿轮的缝隙往里钻。
他能感觉到，怀表内部的齿轮，正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转动。
逆向转动。
唐三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龙野，记住。时间不是直线。是齿轮。卡住了，就得逆向转一下……”
那时，他以为是老头修义肢修疯了。
现在才懂。
雨幕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远处的建筑。是地底。
龙野低头。看到脚下的青石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缝隙里，透出暗红色的光。像有巨兽在地下睁眼。
十二地支的纹路，正顺着裂缝爬出来。
像蛇。
苏乐乐掌心的机械义肢残片，突然发出刺眼的蓝光。
应龙鳞纹活了过来。
在残片表面游走，形成一道完整的龙形图腾。蓝光穿透雨幕，射向雾隐城的中心。
那里，是天干图腾柱的位置。
“轰——”
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
整座雾隐城，都在摇晃。
龙野扶住苏乐乐的肩膀。她还在盯着掌心的残片，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除了空白之外的东西。
是困惑。
“龙野……”她抬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像泪。“这是什么？”
她在问残片。
也在问自己。
为什么看到这枚残片，心口会像被齿轮碾过一样疼？
为什么“师傅”这两个字，会让喉咙发紧？
为什么青鳞会自动护着它？
龙野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苏乐乐的肩膀，看向远处。
暴雨中，有无数道黑影，正从雾隐城的各个角落冒出来。
是凶兽。
唐三的牺牲，不仅解锁了图腾柱的秘密，也打破了某种平衡。
天干崩坏的序幕，在雨水中拉开。
而苏乐乐掌心的机械义肢残片，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龙野握紧拳头。焚天业火从指缝溢出，在雨中燃成一道火墙。
“乐乐，”他说，“握紧它。”
苏乐乐下意识地照做。
青鳞护盾收缩，将残片与她的掌心，紧紧粘在一起。
锯齿不再割手。反而有种奇异的融合感。
仿佛那枚残片，本就该长在她的手里。
龙野转身，面向那些逼近的黑影。
怀表在口袋里，继续发烫。
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远比暴食之宴的饕餮更可怕。
但他不能退。
唐三用命换来的线索，不能断。
苏乐乐掌心的残片，还在发光。
像一盏灯。
在这雾隐迷踪的暴雨里，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