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指挥中心的深夜,像泡在冷却液里。主屏幕调成睡眠模式,零星指示灯在黑暗里眨着眼。值夜班的情报员大多趴窝了,只有凯文·阿瑞斯还钉在指挥席上,几块屏幕的幽光把他削成一座疲惫的孤岛。
左边屏幕上,苏夏维护的全球地图幽幽亮着。大部分是柔和的绿点——那是“渡鸦巢穴”计划里,散落在废墟和荒野里的“耳朵”和“眼睛”,倔强地亮着。
可几个猩红色的光点,像刚结痂又被撕开的伤口,刺眼地闪烁。凯文的目光扫过其中一个刚由绿转红的点,代号“矿工”,位于东欧某座死城底下。
“‘矿工’…熄灯了。”凯文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他记得“矿工”最后发回的碎片信息,关于“清道夫”的异常路线。下颌线绷紧,疲惫的眼底是钝刀子割肉般的痛。
中间屏幕滚动着苏夏从“女娲”系统缝隙里抠出来的救命稻草:
[可靠!] 内布拉斯加,I-80公路,NE-80-b7段。本月15号早8点到下午4点(他们那时间),监控塔保养!眼睛和雷达要瞎一大半!风险:中等黄灯。溜边儿窗口:开修后一个半钟头内!
[很可靠!] 医疗包藏点(位置加密:d7K)。更新:基础抗生素37份,止血凝胶12罐,吗啡8支,盐水50袋。小心!附近‘清道夫’巡逻昨天多了快两成!风险:高!橙色警报!
“老马克的人等着抗生素救命…”凯文低声自语,手指飞快地在个人终端上戳戳点点,把这消息优先级提到最高。
右边屏幕上是“老蛇”刚送来的密信,短得像冰碴子:
“鹰回巢。风信子香。闭嘴看。”
“鹰回巢”——军方在南极边上折腾完了?
“风信子香”——他们认了方舟画的“猎场”,暂时认了这危险的“井水不犯河水”?
“闭嘴看”——别吭声,继续装死?
凯文盯着那行字,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这“休战”薄得像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城市情报网在流血,官方的缝隙里渗着活命的水,跟军方的“默契”悬在刀尖上,“自由之声”还在电波里拼命喊着号子…
这无声的战场,比枪林弹雨更耗人。
每一次点头摇头,都压着人命。
他瘫进冰冷的椅背,手指狠狠揉着太阳穴。目光越过操作台,落到中央巨大的全息沙盘上。光影流转,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最南端那片被加密符文锁住的、虚拟的白色冰盖——南极。
那鬼地方,是苏夏模型里最大的问号,是老马克每次开会都拍桌子吼“要盯死”的源头,是“女娲”和军方搅和得最深、埋得最黑的秘密坟场。冰层底下那所谓的“载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念头刚沉进那片冰海——
滋——!!!
一声能把人天灵盖掀飞的尖叫,毫无预兆地从凯文面前的主屏幕里炸出来!不是公共警报,是直接怼到他脸上的!紧接着,所有屏幕瞬间被一片凝固血液般的猩红吞没!
一个边缘疯狂闪烁、顶着血红骷髅头的弹窗,蛮横地霸占了整个视野:
凯文、马克,立刻滚到生物实验室!
“灰质”样本…对“载体”频率…抽风了!
源头…南极冰盖底下!
不是自然抽风!重复,绝对不是!
弹窗下面附着一张动态波形图。那玩意儿哪还是什么背景噪音?活脱脱像一头被钉在冰层底下的巨兽,在经历最痛苦的死亡痉挛!
一道尖锐到变态的脉冲猛地蹿上天,接着是剧烈抽搐的跌落,然后是第二波、第三波…整个波形扭曲狰狞,夹杂着无数无法解读的疯狂尖刺,仿佛冰盖深处正发出无声的、撕裂灵魂的惨嚎!
“见鬼了!”凯文猛地弹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刚冲进来的马克·罗兰差点跟他撞个满怀。这位前陆战队指挥官一手拎着半块能量棒,一手还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配枪。
“搞什么?警报吵得我差点把能量棒塞鼻孔里!”马克粗声粗气地问,一眼看到凯文屏幕上那片刺目的猩红和那疯狂跳动的波形图,后半截抱怨卡在了喉咙里,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南极?”
“苏夏的私人频道,最高警报。”凯文语速飞快,指着那波形,“‘灰质’样本对南极‘载体’的神经共振频率…刚刚疯了。源头就在冰盖下深层。苏夏说,这绝不是自然现象!”
马克凑近屏幕,浓眉拧成了疙瘩,死死盯着那如同垂死挣扎的波形:
“这动静…像不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激活’了?或者…‘惊醒’了?”他吐出最后几个字,自己都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凯文没回答,直接抓起通讯器:“苏夏!收到!我们马上到!稳住样本,别让它炸了!”他转头对马克低吼,“走!生物实验室!快!”
两人冲出指挥中心,脚步声在空旷冰冷的通道里撞出急促的回响。马克一边疾走,一边不忘咬了一口剩下的能量棒,含糊不清地嘟囔:
“妈的…就知道南极那鬼地方埋的不是什么好饼!这下好,‘灰质’先抽了!你说,会不会是军方的融合派在底下搞什么‘唤醒仪式’玩脱了?”
“不知道。”凯文的声音紧绷,
“我只知道,如果这波动持续甚至扩散…它可能不只是吵醒了冰盖下的东西…它可能是在给那东西…‘指路’!”
他脑海里闪过地图上那些脆弱的绿色光点,还有更多无名无姓、挣扎在阴影中的人们。一种冰冷的危机感,比南极的寒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他。
真正的阴影,远比军方的钢铁洪流更古老,更冰冷。
而它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跳,似乎正在冰盖之下,发出第一声非人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