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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传承

万灵泽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

前几日还飘着雪粒子,一场夜雨过后,漫山的映山红就炸开了,从山脚铺到山顶,像泼了满地的胭脂。落羽涧的新屋前,玄夜种的安神草冒出嫩绿的芽,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

“阿翎姐,你看我射得准不准!”

小石头的吆喝声从回音木下传来。他穿着哥改小的鹿皮衣,背着把迷你猎灵弓——是玄夜用剩下的牛角料做的,弓身刻着简化的符文,只能射些小兽,却足够他稀罕得整天背在身上。

我放下手里的草药,抬头看去。少年站在青石上,左腿微屈,右手拉满弓弦,姿势学得有模有样。鹰羽箭“嗖”地飞出,擦过一只山雀的翅膀,惊得鸟群扑棱棱飞起,留下几片羽毛慢悠悠飘下来。

“偏了三寸。”我扬声喊道,“瞄准的时候,看猎物的眼睛,不是翅膀。”

他吐了吐舌头,捡起地上的箭:“知道啦!玄夜哥说,猎灵弓认心,心不静,箭就不准。”

这话说得在理。玄夜这阵子总爱琢磨爷爷留下的猎灵术心法,翻出本泛黄的竹简,每天对着阳光研究,说要把“认心”这层道理教给小石头——他说,猎灵术不止是杀人的本事,更是修心的学问。

“在忙呢?”哥背着捆柴火从山里回来,额角挂着汗,看到小石头练箭,嘴角忍不住上扬,“这小子进步挺快,昨天还射不中兔子,今天就能擦着鸟飞了。”

“哥,你看这筐草药。”我指着竹筐里的“醒神草”,“玄夜说晒干了泡水喝,能治你后颈的疼。”

哥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穴位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是噬心咒留下的根。他蹲下来翻了翻草药,忽然笑了:“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把毒草当药采,娘拿着藤条追你半座山。”

我也笑了。那时候多傻啊,以为开着好看花的都是好东西,好几次差点把全家人毒倒。爹总说:“我们阿翎啊,胆子比熊瞎子还大,就是眼神不太好。”

笑声未落,灵狐突然从山林里窜出来,对着东边“呜呜”低吼,尾巴炸得像团毛球。它通人性,这是发现异常的样子。

“怎么了?”哥立刻站直,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玄夜也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捏着那卷竹简,浅灰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警惕。

东边的山道上,慢慢走来几个身影。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拄着根蛇头拐杖,后面跟着三个青壮年,背着包袱,脸色疲惫,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是黑石村的张老丈。”哥认出了来人,松了口气,“他们村在万灵泽边缘,当年玄阴子屠村时,他们躲进了地洞,没想到还活着。”

张老丈也看到了我们,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加快脚步走过来,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山家的娃?真的是你们?”

“张爷爷。”我和哥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听说玄阴子那魔头死了,落羽涧又有人烟了,就带着村里剩下的人来看看。”他抹了把脸,声音发颤,“黑石村塌了,实在没地方去了……”

后面的青壮年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期盼。他们的衣服打着补丁,鞋子磨破了底,显然吃了不少苦。

“留下吧。”哥没等我开口就应了下来,“落羽涧地方大,我们一起重建,总有活路。”

张老丈眼圈一红,对着我们作揖:“多谢……多谢你们收留。我们黑石村的人,有力气,能打猎,能种地,不会白吃闲饭的。”

玄夜也走过来,指着新屋旁边的空地:“那里地势平,适合盖房。我这里有多余的木料和工具,你们先安顿下来再说。”

小石头跑过来,把自己采的野果递给张老丈:“爷爷,吃果子,甜的。”

张老丈接过野果,笑得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好娃,好娃啊……”

接下来的几日,落羽涧渐渐热闹起来。黑石村的人带来了种子和农具,在暗河两岸开垦出大片荒地;哥带着青壮年进山打猎,每天都能扛回野猪、山鹿,晒成肉干挂满屋檐;玄夜教女人们辨识草药,哪些能治病,哪些有毒,说得头头是道;我则教孩子们射箭,从拉弓的姿势到瞄准的技巧,小石头成了“小先生”,拿着他的迷你猎灵弓,有模有样地纠正别的孩子。

灵狐也有了新任务——带着孩子们找野鸡蛋。它总能精准地找到藏在草丛里的蛋,孩子们跟在它后面,叽叽喳喳的,像群小麻雀。

这天傍晚,我正在给孩子们演示如何在弓弦上凝聚力量(只是基础的气劲,还没教符咒的用法),张老丈拄着拐杖走过来,站在旁边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阿翎丫头,你这本事,跟你爷爷真像啊。”他说,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张爷爷认识我爷爷?”我停下动作,有些好奇。爷爷去世时我还小,关于他的事,大多是爹和玄夜说的。

“怎么不认识?”张老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当年你爷爷召集猎灵人守灵脉,把我们这些普通山民当累赘,说‘凡夫俗子只会坏事’。要不是他把玄阴子逼急了,那魔头能屠村吗?”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我心里。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爷爷在我心里,一直是守护万灵泽的英雄。

“张爷爷,话不能这么说。”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脸色有些沉,“玄阴子心术不正,就算没有爷爷,他也会为了灵脉害人。”

“哼,你们山家的人,当然帮着自己人。”张老丈的拐杖在地上敲得“笃笃”响,“锁龙阵要用猎灵人血脉维持?我看啊,就是你们山家想独占灵脉的好处!”

周围的黑石村村民也跟着议论起来,有人说:“我娘当年就是被猎灵人误杀的,他们说我娘是‘被邪祟附身’,其实就是看我家不顺眼。”

还有人说:“灵脉里的力量要是能分我们点,谁还会饿肚子?山家就是怕我们抢了他们的地位!”

孩子们吓得停了吵闹,小石头攥着迷你猎灵弓,涨红了脸:“我阿翎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救过我!”

“小孩子懂什么!”张老丈瞪了他一眼,“等她哪天觉得我们碍事了,说不定就用那破弓射我们了!”

“你胡说!”我忍不住提高声音,掌心的符咒突然发烫,是愤怒的征兆。爷爷一生守护灵脉,爹为了锁龙阵牺牲,他们怎么能这样污蔑?

“我胡说?”张老丈冷笑,“那你敢不敢把锁龙阵的秘密说出来?敢不敢让我们看看灵脉到底长什么样?”

“灵脉是邪祟之源,不是什么好东西!”玄夜走过来,挡在我身前,脸色苍白却语气坚定,“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沉龙渊看看,那里的骨头堆得比山高,都是想打灵脉主意的人!”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编的谎话!”一个青壮年喊道,“说不定灵脉里全是金银珠宝,被你们山家藏起来了!”

争吵声越来越大,黑石村的人越聚越多,眼神里的期盼变成了猜忌,甚至有人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气氛剑拔弩张。

“够了!”哥突然大喝一声,声音震得周围的树叶都落了几片。他走到人群中间,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疤痕——那是被玄阴子的骨矛划伤的,狰狞地爬在皮肤上。

“你们看清楚!”他指着疤痕,声音发颤,“这是玄阴子留下的!我爹娘被他杀了,阿翎差点死在他手里,玄夜为了救我们,折了十年阳寿!我们要是想独占灵脉,用得着吃这些苦吗?”

人群安静下来,看着哥胸口的疤痕,有人低下头,脸上露出愧疚。

“锁龙阵确实要用猎灵人血脉维持。”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真相,“三代一轮回,我是第三代。这不是什么好处,是责任。灵脉一旦打开,万灵泽的精怪会失控,邪祟会吞噬一切,我们谁也活不了。”

我举起猎灵弓,掌心的符咒在阳光下亮起,红光柔和却坚定:“这把弓,杀过邪祟,也救过人。它认的不是血脉,是心。谁要是真心为了万灵泽好,它就是保护神;谁要是想打灵脉的主意,它就是索命符。”

张老丈看着我掌心的红光,又看了看哥胸口的疤痕,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对着人群说:“是我老糊涂了……山家的娃,对不住了。”

其他村民也跟着道歉,捡起的石头默默放下,有人还递过来几个野果,算是赔罪。

“误会解开就好。”玄夜笑了笑,浅灰色的眼睛里没了之前的警惕,“我们都是万灵泽的人,本该互相照应。”

那天晚上,火堆旁的人比往常更多。张老丈给孩子们讲他年轻时的事——那时候没有血奴,猎灵人和山民一起打猎,一起祭山神,爷爷还帮黑石村赶走过发狂的熊瞎子。

“你爷爷啊,就是嘴硬心软。”他喝着玄夜泡的安神草茶,咂咂嘴,“当年我说想跟他学两手防身,他骂我‘老东西不安分’,转头就把自己的猎刀送给了我儿子。”

哥听得眼睛发亮,追问着爷爷的事,玄夜也放下竹简,听得认真。我坐在旁边,看着跳动的火光,突然觉得,爷爷的故事,不该只藏在泛黄的竹简里。

“玄夜,”我碰了碰他的胳膊,“我们把猎灵术的心法整理出来吧,不光是怎么射箭,还有怎么辨邪祟,怎么守灵脉,都写下来,让所有人都能看。”

玄夜愣了愣,随即点头:“好。还要加上你爷爷和你爹的事,让后人知道,他们不是为了独占力量,是为了守护。”

“我也帮忙!”小石头举着手,嘴里还塞着肉干,“我认识字,玄夜哥教我的!”

哥也笑了:“我来画地图,把万灵泽的险地、精怪的巢穴都标出来,免得以后有人走弯路。”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映着每个人的笑脸。灵狐蜷缩在我脚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远处的暗河潺潺流淌,回音木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伴奏。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真的开始整理猎灵术的传承。

玄夜负责解读竹简上的古文,他认得那些晦涩的符号,说那是上古的“灵文”,记录着猎灵术的本源——“不是猎尽邪祟,是平衡阴阳”。

哥拿着炭笔,在兽皮上画地图,从落羽涧到沉龙渊,从断碑村到黑石村,每一条山道、每一处水源都标得清清楚楚,旁边还写着“此处有瘴气,午时过方可过”“溪边多毒蛇,取水需用竹篮”。

我负责记录实战技巧,从如何在暴雨中稳住弓弦,到如何用符咒的力量辨别幻相,甚至包括被血奴咬伤后该用什么草药——都是这些日子用命换来的经验。

小石头成了“书记员”,捧着块木板,把我们说的话一笔一划记下来,虽然偶尔会写错字,却格外认真。张老丈也常来帮忙,他认得很多失传的草药,说要把“老祖宗的智慧”也加进去。

一个月后,厚厚的几卷兽皮书完成了。我们把它藏在回音木的树洞里,那里干燥通风,还做了防水的木盒。洞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万灵泽儿女共守之,非为私藏,只为传承。”

藏好书的那天,我们在回音木下举行了个简单的仪式。没有祭品,只有每个人手里的一把土——从自己住的地方带来的,混在一起,埋在树洞旁。

“这样,不管是猎灵人还是山民,我们的根就扎在一起了。”哥说,用脚把土踩实。

玄夜把爷爷留下的“猎灵”木牌插在土堆上,木牌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看着木牌,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哥的眼神坚定,玄夜的笑容温和,小石头蹦蹦跳跳地给灵狐顺毛,张老丈拄着拐杖,看着远方的山峦,像是在跟老伙计们报喜。

掌心的符咒轻轻发烫,不是预警,是共鸣。猎灵弓靠在树旁,牛角弓身映着天光,像是在微笑。

或许,猎灵人的真正使命,从来不是一个人守着秘密孤独战斗。

而是把力量变成火把,照亮更多人的路;把责任变成种子,种在每个人心里。

万灵泽的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山民的歌声,粗犷而欢快。那是黑石村的人在开垦的地里唱歌,唱的是祖辈传下来的调子,歌词被改了新的:“落羽涧,水潺潺,猎灵人,守家园。你打柴,我耕田,万灵泽里笑开颜。”

我靠在回音木上,听着歌声,看着身边的人,突然觉得,之前吃过的苦,流过的血,都值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

传承,不是某个人的事。

是我们所有人的事。

是万灵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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