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废人营的秘密
茅屋的月光总带着股药味。沈明轩后颈的红斑褪成浅粉那天，我在灶房的梁上发现个布包，里面裹着半枚铜符，刻着“军医营”三个字——是老军医的信物。符背面刻着行小字：“冰窖第三砖后有密匣”。
“姐姐，这是什么？”明轩凑过来，小手扒着灶台，鼻尖沾着锅灰，像只偷油的猫。他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开始追着我问东问西，只是夜里还会梦呓，喊“爹”和“糖糕”。
“是能找到糖糕的宝贝。”我把铜符藏进袖中，摸了摸他的头。灶上炖着药，是按老军医的方子配的，用我的血做引，每天一碗，明轩的体温总算稳住了。
入夜后，我借着月色返回废人营。冰窖的门还敞着，风灌进去，卷起地上的纸钱——该是父亲的旧部来过，在老军医坟前烧的。第三块砖果然松动，撬开后露出个黑木匣，锁是黄铜的，钥匙孔的形状正合铜符的弧度。
匣子里铺着层绒布，放着三样东西：一本泛黄的《营志》，一枚银质令牌，还有张画。画的是废人营的地图，用朱砂圈着个角落，旁边写着“柳氏藏身处”。
《营志》里记着废人营的旧事，翻到第八十七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是老军医的笔体：“宣和三年，沈敬之屠柳家，余三十口押至此处，以秘法囚于地牢，取其精血饲血咒。吾师曾为柳家医官，嘱吾护其后人，今见柳轻鸢（柳氏本名），知是柳家遗脉，遂助其藏身。”
原来柳氏早就知道自己是柳家后人，还在废人营待过。那她当年把我扔进这里，是刻意为之？
银令牌的背面刻着个“柳”字，边缘有道缺口，像是被利器砍过。我想起周小三媳妇说的“柳家丫鬟”，或许这令牌就是她的信物。
正看着，地牢方向突然传来锁链声。我吹灭油灯，躲进砖后——是两个狱卒，抬着副担架，上面盖着黑布，隐约能看见女人的轮廓，脚边还拖曳着根银簪，簪头镶着颗红宝石，和柳氏常戴的那支一模一样。
“主母说了，这婆娘留不得。”矮个狱卒啐了口唾沫，“当年若不是她通风报信，柳家也不会满门抄斩。”
“嘘，小声点。”高个狱卒压低声音，“听说她是沈夫人的远房表妹，当年是被沈敬之逼着做内应的。”
担架上的人突然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呻吟。我认出她的袖口——是春桃！她没死？
狱卒把春桃扔进地牢，锁门时，高个突然说：“对了，昨天天牢里的独眼龙疯了，喊着要见沈清辞，说有账本的下落。”
独眼龙还活着？他知道账本的事？
等狱卒走远，我撬开地牢的锁。春桃躺在稻草上，浑身是伤，看见我，眼睛猛地睁大，嘴里发出“嗬嗬”的声，手指往墙角指。那里有块松动的石头，搬开后露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本账册，正是母亲藏的那本！
“小姐……”春桃抓住我的手，气若游丝，“这是……完整版……柳氏当年……偷了半本……”
账册的最后几页记着沈敬之的阴谋：他不仅屠了柳家，还将柳家女子送入宫中，用秘法控制，让她们成为监视皇帝的眼线。其中有个叫“柳轻云”的，正是当今皇后的祖母。
“皇后……也是柳家的？”我心头一震。
春桃点头，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溅在账册上：“她……她知道血咒……想让明轩……做祭品……”
话音未落，地牢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冷笑：“春桃，你倒是忠心。”
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手里拿着柄金匕，匕尖闪着寒光。“沈小姐，别来无恙。”她步步逼近，“皇后娘娘说了，只要你把账册和那孩子交出来，就让你死得痛快点。”
“你们早就知道我还活着。”我把春桃护在身后，摸出腰间的乌木簪，“柳氏的死，父亲的死，都是你们安排的？”
“是又如何？”姑姑笑得残忍，“沈家欠柳家的，柳家欠朱家的，这笔账，总得有人清算。”
春桃突然扑过去，抱住姑姑的腿：“小姐快走！去找独眼龙！他知道……知道皇后的秘密……”
金匕刺入春桃后背的瞬间，我拽开地牢的另一扇暗门——是老军医地图上标的密道。身后传来春桃的嘶吼，还有姑姑的怒骂，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被密道的黑暗吞没。
密道尽头连着条河，河边停着艘小船，船头坐着个戴斗笠的人，看见我，摘下斗笠——是独眼龙，瞎眼的地方缠着绷带，另只眼睛里布满血丝。
“沈小姐，我等你很久了。”他声音沙哑，“老军医说，你会来。”
“皇后的秘密是什么？”我跳上船，船板晃得厉害。
“她不是柳轻云的后人。”独眼龙划着桨，“她是沈敬之的私生女，当年被换进柳家，就是为了监视柳家。”
我的心猛地一沉。皇后是沈家的人？那她让明轩做祭品，根本不是为了柳家，是为了彻底断绝柳家血脉，让沈敬之的阴谋永远埋在土里！
“账本……”我刚要问，船突然剧烈摇晃，是皇后的人追来了，箭羽像雨点般射过来。
独眼龙猛地把我推进船舱：“带着孩子走！从下游的芦苇荡出去！”他把块玉佩塞给我，“这是柳家的兵符，能调动柳家旧部！”
船板被箭射穿的声音里，我听见独眼龙的怒吼，还有金铁交鸣的脆响。等我抱着明轩从芦苇荡钻出来时，河面上飘着片染血的衣角，是独眼龙的。
明轩吓得直哭，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我摸了摸他后颈的红斑，那里又开始发烫，像有团火在烧。“别怕。”我轻声说，“姐姐带你去找能治好你的人。”
往南走了三日，在渡口遇见个商队，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大汉，看见我发间的乌木簪，突然跪下来：“属下参见小姐！”
他是父亲的旧部，当年被父亲派去江南经商，实则暗中联络柳家旧部。“将军（指父亲）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让属下在此接应。”他递给我封信，“这是将军留给您的。”
父亲的信很短，只有几句话：“清辞吾女，账册可毁，血脉不可断。明轩是柳家最后的根，也是沈家的苗，护好他。江南有柳家旧部，见兵符如见主。父字。”
信纸的最后，画着个小小的糖糕，旁边写着“明轩爱吃的”。
商队的马车很宽敞，明轩很快就睡着了，梦里还在吧唧嘴。我坐在窗边，看着江南的烟雨，手里摩挲着那半块兵符。账册被我烧了，那些肮脏的秘密，不该再害任何人。
但我知道，事情还没结束。皇后不会善罢甘休，柳家的旧部需要一个交代，而我，需要给明轩一个没有血咒的未来。
车窗外，雨打在荷叶上，发出沙沙的响。明轩翻了个身，后颈的红斑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枚快要褪色的印章。我轻轻按住那里，指尖传来他温热的体温。
“明轩，”我轻声说，“以后没有血咒了。”
只有江南的雨，和永远吃不完的糖糕。
眼角的疤又开始疼，我没摸。
有些疼是勋章，提醒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而我要去的地方，有阳光，有笑声，有这两个纠缠了百年的家族，终于能好好相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