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员外散骑常侍高乾,是高佑的侄子,他和弟弟高敖曹、高季式都喜欢行侠仗义,跟北魏皇帝早就认识。尔朱荣往洛阳进军的时候,他们逃到了齐州,听说河阴发生的变故后,就在黄河与济水之间召集流民起兵,接受了葛荣封的官职爵位,还多次打败州里的官军。北魏皇帝派元欣去传达旨意,高乾等人这才投降。朝廷任命高乾为给事黄门侍郎兼武卫将军,高敖曹为通直散骑侍郎。尔朱荣觉得高乾兄弟之前参与叛乱,不应该再担任朝廷亲近重要的职位,北魏皇帝就同意他们辞官回乡。高敖曹回乡后又干起抢劫掠夺的勾当,尔朱荣把他诱捕了,和薛修义一起关在晋阳。高敖曹名叫高昂,平时大家都称呼他的字。
葛荣的军队缺粮食,就派他的仆射任褒将军往南劫掠到沁水。北魏任命元天穆为大都督东北道诸军事,率领宗正珍孙等人去讨伐。前幽州平北府主簿河间人邢杲,率领河北流民十万多户在青州的北海造反,自称汉王,改年号为天统。戊申日,北魏任命征东将军李叔仁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率领军队去讨伐。辛亥日,北魏皇帝下诏说:“我要亲自统帅军队,扫平燕、代地区的贼寇。”任命大将军尔朱荣为左军,上党王元天穆为前军,司徒杨椿为右军,司空穆绍为后军。葛荣见状,退兵驻扎在相州以北。秋天,七月乙丑日,北魏加封尔朱荣为柱国大将军、录尚书事。
壬子日,北魏光州百姓刘举在濮阳聚众造反,自称皇武大将军。
就在这个月,万俟丑奴自称天子,还设置了各种官职。正好波斯国向北魏进献狮子,万俟丑奴把狮子留下,改年号为神兽。
北魏泰山太守羊侃,因为他的祖父羊规曾经做过宋高祖的祭酒从事,所以他一直有归附南方的想法。徐纥跑去投靠他,趁机劝羊侃起兵,羊侃听从了他的建议。兖州刺史羊敦,是羊侃的堂兄,偷偷知道了这件事,就占据兖州抵抗羊侃。八月,羊侃带兵袭击羊敦,没成功,就修筑了十几座城池坚守,并且派使者来梁朝投降;梁武帝下诏让广晋县侯泰山人羊鸦仁等人带兵接应。北魏任命羊侃为骠骑大将军、泰山公、兖州刺史,羊侃斩杀了北魏的使者,不接受任命。
将军王弁侵犯北魏的徐州,蕃郡百姓续灵珍聚集一万多人攻打蕃城来响应梁朝;北魏徐州刺史杨昱攻打续灵珍,把他杀了,王弁只好带兵撤回。
甲辰日,北魏大都督宗正珍孙在濮阳攻打刘举,把他消灭了。
葛荣带兵包围邺城,号称有百万大军,他的先头部队已经过了汲郡,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尔朱荣上奏请求去讨伐他。九月,尔朱荣叫来侄子肆州刺史尔朱天光,让他留下来镇守晋阳,说:“我去不了的地方,除了你没人能让我放心。”然后亲自率领七千精锐骑兵,每匹马都配有备用马,日夜兼程赶路。往东出了滏口,让侯景做先锋。葛荣当强盗已经很久了,在河北一带横行无忌,尔朱荣的兵力和他比起来相差悬殊,大家都觉得尔朱荣没胜算。葛荣听说后,脸上都乐开了花,对他的部下说:“这太容易对付了,大家都准备好长绳子,等他们来了就把他们绑起来。”从邺城以北,葛荣的军队摆开几十里的阵势,像簸箕一样张开前进。尔朱荣把军队偷偷藏在山谷里,作为奇兵,把督将以上的将领每三人分为一组,每组有几百骑兵,让他们在所在的地方扬起尘土,擂鼓呐喊,让敌人摸不清有多少兵力。又考虑到人马近身搏斗时,刀不如棒子好用,就命令士兵每人带一根袖棒,放在马旁边,到打仗的时候,为了避免耽误追逐敌人,不准士兵砍敌人脑袋来记功,只用棒子打就行。分别命令勇猛的士兵向敌人发起冲锋,号令严明,战士们都奋勇向前。尔朱荣亲自冲入敌阵,绕到敌人背后,前后夹击,把葛荣打得大败。在阵前活捉了葛荣,其余的人都投降了。因为投降的敌人太多,如果马上把他们分开,担心他们心里起疑害怕,又重新聚集起来闹事,于是尔朱荣下令,让他们各随己愿,亲属可以跟着一起,随便他们去哪里定居。这么一来,众人都特别高兴,马上就四散而去,几十万人一下子就散光了。等他们走出百里之外,才派人分别带领,根据情况妥善安置,大家都很满意。尔朱荣选拔了投降者中的首领,根据他们的才能授予官职,刚归附的人都安心了,当时的人都佩服他处理事情又快又好。用囚车把葛荣押送到洛阳,冀州、定州、沧州、瀛州、殷州这五个州都平定了。当时上党王元天穆的军队驻扎在朝歌以南,穆绍、杨椿还没出发,葛荣就已经被消灭了,于是他们都撤兵了。
当初,宇文肱跟着鲜于修礼攻打定州,在唐河战死。他的儿子宇文泰在鲜于修礼的军队里,鲜于修礼死后,又跟着葛荣;葛荣战败后,尔朱荣欣赏宇文泰的才能,任命他为统军。
乙亥日,北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远。
辛巳日,北魏任命尔朱荣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尔朱荣的儿子平昌公尔朱文殊、昌乐公尔朱文畅都晋爵为王,任命杨椿为太保,城阳王元徽为司徒。
冬天,十月丁亥日,葛荣被押送到洛阳,北魏皇帝亲自到阊阖门接见,然后在闹市中将葛荣斩首。
梁武帝封北魏北海王元颢为魏王,派东宫直阁将军陈庆之带兵护送他回北方。丙申日,北魏任命太原王尔朱荣的世子尔朱菩提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丁酉日,把长乐等七个郡,每个郡一万户,加上之前的一共十万户,作为太原王尔朱荣的封国;戊戌日,又加封尔朱荣为太师;这些都是为了奖赏他擒获葛荣的功劳。
壬子日,北魏江阳武烈王元继去世。
北魏派征虏将军韩子熙去招降邢杲,邢杲假装投降,之后又反叛了。李叔仁在潍水攻打邢杲,失利后撤回。
北魏费穆突然来到荆州,曹义宗的军队战败,曹义宗被北魏俘虏,荆州之围这才解除。
元颢攻取了北魏的铚城并占据了它。
北魏行台尚书左仆射于晖等人率领几十万大军,在瑕丘攻打羊侃,徐纥担心事情办不成,就劝羊侃向梁朝请求援军,羊侃相信了他,徐纥就跑回梁朝。于晖等人把羊侃围了十几层,箭都射光了,梁朝的援军又没到。十一月癸亥日夜里,羊侃突围而出,边战边走,经过一天一夜才逃出北魏境内,到了渣口,这时还有一万多士兵,两千匹马。士兵们整夜都在悲伤地唱歌,羊侃就向大家道歉说:“你们都想家,按道理不能强迫你们跟着我,大家想去哪就去哪吧,我们就在这儿分别了。”于是大家都拜别离去。北魏又夺回了泰山。于晖是于劲的儿子。
戊寅日,北魏任命上党王元天穆为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世袭并州刺史。
十二月庚子日,北魏下诏让于晖回师讨伐邢杲。
葛荣的余党韩楼又占据幽州造反,北方边境深受其害。尔朱荣任命抚军将军贺拔胜为大都督,镇守中山;韩楼害怕贺拔胜的威名,不敢向南出兵。
【内核解读】
大通二年(公元528年)下半年的北方,呈现出“一边平叛、一边分裂”的奇特景象。尔朱荣以七千精骑大破葛荣百万之众,创造了军事奇迹,却未能终结乱世;梁朝趁机扶持元颢北返,试图染指中原;而邢杲、万俟丑奴等新叛乱势力又接踵而起。这段历史证明:暴力可以平定一时的叛乱,却无法治愈一个王朝的沉疴,北魏的解体已进入不可逆的倒计时。
尔朱荣的军事神话:滏口之战的智慧与局限
尔朱荣平定葛荣的滏口之战,堪称中国古代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面对葛荣“众号百万”的庞大军团,他以七千精骑完成突袭,其战术设计展现出超越时代的军事素养:
--心理战压制:利用葛荣“轻敌”的心态(葛荣令部下“俱办长绳,至则缚取”),通过“扬尘鼓噪”制造兵力假象,瓦解叛军心理防线;
--战术创新:针对骑兵近战特点,“勒军士赍袖棒一枚”,以棒代刀减少砍杀时间,提升冲锋效率,同时“不听斩级”(不追求斩首数),保证攻势的连贯性;
--精准打击:亲率主力“潜军山谷”,从叛军后方突破,实现“表里合击”,瞬间撕裂葛荣的“箕张”阵型。
更难得的是战后处置的“机速”:为避免降众“疑惧复聚”,尔朱荣下令“各从所乐,亲属相随”,任其分散后再“分道押领”,既化解了百万降卒的隐患,又体现出对人心的洞察。这种“军事打击+政治安抚”的组合,让他一举平定冀、定、沧、瀛、殷五州,达到权力巅峰。
但这场胜利的局限性同样明显:尔朱荣的成功依赖个人军事才华,而非制度性优势。他虽“擢其渠帅,量才授任”,却未能建立有效的地方治理体系,为后续韩楼等“葛荣馀党”的复叛埋下伏笔。更关键的是,他始终以“边镇军阀”自居,未能融入洛阳的政治生态,其“柱国大将军、录尚书事”的头衔,不过是暴力威慑下的权力符号。
新叛乱与旧分裂:北魏统治的全面失能
葛荣的覆灭并未带来和平,反而引发了更密集的叛乱浪潮,暴露了北魏统治的深层危机:
--邢杲起义:十万河北流民在青州举事,自称汉王,反映出“河阴之变”后底层民众对北魏的彻底绝望。李叔仁“失利而还”的战绩,证明北魏正规军已丧失战斗力;
--万俟丑奴称帝:这位胡琛旧部在关中“自称天子,置百官”,甚至截留波斯献狮改元“神兽”,公然挑战北魏皇权。关中的失控,标志着尔朱荣的影响力难以渗透到西北;
--羊侃南叛:泰山太守羊侃因“祖规尝为宋高祖祭酒”,本就“常有南归之志”,徐纥的游说只是导火索。他“斩魏使者不受”的决绝,以及与从兄羊敦的内斗,展现出地方豪强对北魏的离心。
这些叛乱的共性在于: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生存反抗”,而是对“北魏合法性”的否定。邢杲称“汉”、万俟丑奴建“神兽”、羊侃投奔梁朝,本质上都是在争夺“新秩序”的话语权。北魏朝廷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依赖尔朱荣的军事力量被动应对,而尔朱荣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巩固权力上,形成“越平叛越分裂”的恶性循环。
梁朝的北进与元颢的傀儡命运
梁朝趁北魏内乱扶持元颢北返,是南北博弈的关键一步。梁武帝以元颢为“魏王”,派陈庆之率军护送,试图以“复立魏主”为名,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略。元颢“取魏铚城而据之”的初期进展,似乎验证了这一策略的可行性。
但元颢的傀儡本质注定了其失败:
--缺乏根基:他在北魏宗室中声望有限,河阴之变后“盘桓不进”的表现更暴露其懦弱,难以获得北方士族支持;
--梁朝的有限投入:陈庆之所部兵力单薄,更多是“象征性支持”,梁武帝并未动员主力北伐,反映出南朝“保守扩张”的一贯心态;
--尔朱荣的绝对优势:滏口之战后,尔朱荣的军事实力无人能及,元颢的存在不过是其“剿除异己”的借口。
这场“代理人战争”的最大价值,是为陈庆之后来的“七千破洛阳”埋下伏笔,却无法改变南北力量的失衡。梁朝的北进始终停留在“投机”层面,未能转化为对中原的实际控制。
尔朱荣的权力巩固与隐忧
平定葛荣后,尔朱荣获得“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子侄进爵为王,封地扩至十万户,达到权力巅峰。但他的统治仍存在致命隐患:
--与孝庄帝的矛盾深化:河阴之变的阴影让君臣之间难以信任。尔朱荣“不复禁中宿”的警觉,与孝庄帝“欲诛之而止”的隐忍,预示着最终的决裂;
--内部派系的分裂:贺拔胜、侯景、宇文泰等将领各有野心,宇文泰“为尔朱荣统军”只是权宜之计,这些人后来成为颠覆尔朱氏的核心力量;
--汉化士族的敌视:尔朱荣的鲜卑化倾向(如“唱虏歌”“蹋地唱《回波乐》”)与洛阳士族的文化隔阂难以弥合,元谌等宗室的抗争只是冰山一角。
尔朱荣看似稳固的权力,实则建立在军事威慑的流沙之上。他未能解决北魏的根本问题——如何平衡鲜卑军事传统与汉地治理模式,如何将“边镇武力”转化为“正统权威”。这种局限性,让他的“巅峰”转瞬即逝。
结语:平定与分裂的悖论
大通二年下半年的历史,是“平定即分裂”的悖论展现:尔朱荣平定葛荣,却无法阻止邢杲、万俟丑奴的崛起;北魏收复泰山,却挡不住羊侃南投;梁朝扶持元颢,却无力改变北方格局。
这段历史深刻揭示:王朝的崩溃往往不是因为外敌太强,而是内部的整合能力彻底丧失。北魏经河阴之变后,官僚体系瓦解、宗室离心、民众绝望,即便有尔朱荣这样的军事强人,也只能延缓崩溃,无法逆转趋势。
尔朱荣的滏口大捷,不过是为北魏的葬礼奏响了更响亮的哀乐;而陈庆之护送元颢的北进,则为这个乱世增添了一抹戏剧性的亮色。真正的历史转折,正在这些看似混乱的事件中悄然酝酿——宇文泰的蛰伏、高欢的崛起,都将从尔朱荣的权力体系中破茧而出,开启北方更漫长的分裂与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