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浮玉山隐于云海之中，只显出一道犹如海市蜃楼般飘忽不定的虚影。
位于这群山之巅的望穹台是一座以整块汉白玉石雕琢而成的圆盘型建筑，远远望去直插天际，与那墨蓝的夜空之间仅一步之遥，仿佛伸手便可摘取星辰。
此地不仅是太清宗内最高之处，亦是门人弟子观星悟道、感应天机的场所。
传承长老褚星眠立于高台中央仰视星空，一袭逶迤曳地的天水碧色道袍迎风飘展，裙摆翻飞间，那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显得愈发纤细。
这个弱质芊芊的女修士同她那位不怒自威的胞兄执法长老褚擎苍是两个极端。
她肤色苍白，嘴唇的颜色也很浅淡，眉梢眼角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轻愁。
除了一支斜插于鬓旁的素银簪子之外，她周身再无半点珠翠装饰，然而这简约到极致的打扮反倒衬得她脖颈修长，气质空灵，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子。
沈令舟神情凝重地站在稍远的位置，静候这位在卜筮之道上造诣极深的师叔根据自己提供的那个名叫“应宛”的青年之相关信息，以及师尊用灵力凝成的画像进行天机推演。
时至今日他仍无法忘怀师尊看到画像后的失态，更不能理解为何一向超然物外并且已臻至太上忘情之境巅峰的师尊会突然对一个普通的炉鼎生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就在这时，褚星眠缓缓转过身来。
她抬起那双澄澈得能映照出满天星辰的眸子望向沈令舟，迟疑了好一会才欲言又止地给出答案：“你要找的那个人，在下界。”
沈令舟闻言当场愣住。
虽然他从戚庭处得知了那一批炉鼎确实都是来自于下界的供奉，也知晓应宛已经成功逃出了贺家，但是……一个从未修行过，甚至只是作为材料被献上来的凡人是如何找到并通过踪迹难寻的特殊蛩户?返回下界的呢？
褚星眠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的疑虑，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道：“近年来，岐州隐秀崖和栖云城附近的云雾山一带是蛩户?出现得最为频繁的区域。”
她抬手虚划，指尖溢出的流光于半空中构成一幅标注着具体方位和坐标的半透明图卷：“据我观测，再有半月左右，那些地方便会开启能够通往下界的蛩户。”
话音落下，她袖袍一拂，那幅半透明的图卷骤然间光芒大盛，由虚影转为实体，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入沈令舟手中。
见沈令舟收起图卷，褚星眠又忧心忡忡地说道：“令舟，那种特殊的蛩户?极不稳定，开启的时间和地点也都存在变数，此行凶险难测，你……”
她本想再多叮嘱些注意事项，但犹豫许久，最终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声轻叹和多少带着几分无奈之情的场面话：“你此行前去，凡事都要小心为上。”
她观天象之时不经意间窥见沈令舟的命星稍显晦暗，可天机示警尚不明确，她无法凭借这些许预感就出言阻止对方。
沈令舟能感受到褚星眠话语中真切的担忧，他后退一步，躬身行了个大礼，郑重道：“多谢褚师叔提点，令舟谨记于心。”
尽管他心中始终对这道格杀令充满疑惑，但师命难违，他必须去下界走一趟。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耽搁，行礼后便快步离开了望穹台。
而褚星眠默然立于高台之上，目送师侄的背影消失于石阶尽头，心底的忧虑愈发深重。
她虽不曾过问沈令舟为何要如此迫切地寻找一个下界之人，却也隐约猜到对方应是奉了掌教师兄之命，自己没有立场，也不便去置喙师兄的决策。
一想到方才探测蛩户?位置看到的异象她就心神不宁，不由自主地紧拧了眉心望向宗门大殿的方向，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望穹台。
……
另一边，沈令舟离开望穹台后径直来到山门前。
他打算即刻动身，御剑前往距离浮玉山最近的蛩户?刷新点——岐州隐秀崖。
然而，他剑诀刚起就瞥见一道流光自宗门深处疾射而来，转瞬便已飞至近处，悬停于他身前数尺的半空中。
光芒散去后现出一只通体羽色青绿，唯有喙部呈淡黄色的乾皋。
这是浮玉山随处可见的一种鸟类，除了善于学舌能模仿几句简单的人言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也无法修炼开化灵智，连妖都算不上。
沈令舟不明所以，脑子宕机了片刻，完全想不通为何会冒出来一只乾皋拦他的路。
下一秒，这只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绿鸟却突然张开喙说话了——
“令舟，这只乾皋乃为师灵力所化，此番随你一道前往下界。”
沈令舟：“……”
听到这只扑闪着翅膀边飞边掉毛的绿鸟发出师尊那清朗温润却并不平易近人的嗓音，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也有些接受无能。
师尊竟用这种方式来监督他？是信不过他办事，还是说……师尊对那个应宛的敌意已经到了必须亲眼看着对方死去才放心的程度？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可他深知师尊既然已做安排，自己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收敛起所有情绪躬身应了声“是”，随后便任由这只乾皋降落在自己肩头。
而乾皋在传达完这句话之后身上的灵光就迅速黯淡了下去，眼神也变得懵懂茫然，跟它那些灵智未开的同类再无区别，只是安静地蹲踞着，偶尔歪歪脑袋用喙整理一下翅膀处的羽毛。
沈令舟感受着肩头的重量，稍稍松了口气。
看样子师尊只是耗费了些许灵力制造了这么个载体跟着自己，大概率是用于传递信息，或者时不时监督一下任务进度。
师尊身为掌教，事务繁忙，应该没空一直通过这只鸟的眼睛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只要不是实时监控，或许……还能有些转圜的余地，他实在无法想象，倘若真的找到那个应宛，自己能否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杀掉对方。
他定了定神，踏上刚刚召出的青筠剑，最后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宗门大殿，随即叹了口气，御剑飞离了云雾缭绕的浮玉山，朝着岐州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