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地面,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辽国公府邸的朱漆大门上,“呜呜”作响。
府内正堂,常孤雏披着件玄色貂裘,手里捏着一封刚拆封的书信,信纸边角被风刮得微微发颤。
这信是蓝玉从高丽军中寄来的,字里行间满是沙场汉子的糙劲,说清了在高丽海面擒获白莲教一众妖人,其中有个女子韩月,身份蹊跷,虽有江南官员保释,总觉不对劲。
常孤雏将信纸往案上一放,嘴角勾起抹冷笑。
他是开国功臣之后,镇守辽东这些年,眼里揉不得沙子,蓝玉这信,算是说到了他心坎里。
“来人,”他扬声道,门外立刻走进两个精悍汉子,一身短打,眼神锐利,正是府里特勤组的人。
这组人是他亲手调教的,专管刺探监视,手脚麻利得很。
“蓝将军从高丽捎信来,”常孤雏指了指案上的信,“那被擒的女子韩月,如今被江南官员保到了苏州府。你们即刻动身,去江南,给我盯紧了她。”
为首的汉子躬身道:“主公有何吩咐?”
“不用你们动手,”常孤雏摆摆手,声音沉了沉,“就远远盯着,看她与哪些人往来,江南那些官员又如何摆布她。有任何异动,立刻传回辽东。记住,别露了行迹,让人家察觉了,反倒坏了事儿。”
“属下明白。”两个汉子齐声应道。
常孤雏又瞥了眼那封信,蓝玉虽没明说,但字里的疑虑他瞧得真切。
江南官场与东宫走得近,这韩月能让他们如此费心,绝不止是个寻常女子。这里头的弯弯绕,总得查个明白。
“去吧,”他挥挥手,“路上当心,辽东到江南路途远,别耽搁了。”
两个汉子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不多时,府门“吱呀”开了条缝,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漫天风雪里。
常孤雏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地,眉头微蹙。
辽东的雪下得紧,江南怕是正暖,可那看似温暖的地方,藏着的钩子,未必比辽东的寒风软。
这韩月,还有江南那些人,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且说韩月被转到苏州府衙的“优待”牢房没几日,便借着江南官员安排的由头,说是查无实据,放了出来。
她没急着往应天去,反倒在苏州城里寻了处僻静客栈住下,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偶尔让客栈伙计买些丝线布料,倒像个安分度日的寻常女子。
可她哪里知道,辽东来的那两个特勤组汉子,早已悄没声息地到了苏州。
这两人一个姓张,一个姓李,都是常年在关外走惯了的,最会藏踪蹑迹。
他们到苏州的头一日,便靠着蓝玉先前信里提的韩月形貌,在府衙附近蹲守,没半日就见着了被“释放”的她。
“就是那女子,”张汉子压低帽檐,对身边的李汉子道,“瞧着倒是文静,不像是白莲教里的人。”
李汉子撇撇嘴:“越这样才越要盯紧。主公交代了,别管她装什么模样,只看她跟谁往来。”
当下两人便分开了,一个在客栈对街的茶摊落脚,点一壶粗茶,从早坐到晚,眼睛却没离过客栈门口;另一个则寻了客栈后巷的杂院,租了间破屋,专看后院动静。
韩月住进来第三日,曾让伙计去城南一家布庄取过货。
张汉子远远跟着那伙计,见他进了布庄,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包袱,径直回了客栈。
张汉子没敢靠近,只在布庄斜对面的杂货铺里磨蹭,听掌柜的和客人闲聊,说这家布庄是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常给官宦人家供货。
到了夜里,李汉子蹲在后巷,见客栈二楼韩月住的那间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她坐着的影子,时不时动一动,像是在做针线活。
直到三更天,灯才灭了。
这几日,韩月没见任何生人,每日除了买些东西,便是在房里待着。
张、李二人却不敢懈怠,白日里换着班监视,夜里便一人守前,一人守后,连吃饭都轮着来,生怕错过了什么动静。
他们心里清楚,这女子能让江南官员费尽心机保出来,又让辽国公特意派他们来盯,绝不是个简单角色。
眼下她不动,未必是真安分,说不定是在等什么时机,或是在暗中联络什么人。
苏州城里的桃花开得正盛,街面上人来人往,一派太平景象。
可这太平底下,那两道紧盯韩月行踪的目光,却像藏在暗处的鹰隼,半点也不敢放松。
过了半月,苏州城里的桃花落了大半,韩月终于有了动静。
这日天刚蒙蒙亮,她换了身素色布裙,头上包着青布帕子,跟着个提着包袱的老嬷嬷,悄没声息地出了客栈,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张、李二人早有防备,见马车动了,忙雇了辆载货的板车,远远跟在后头。
一路出了苏州城,往西北方向去,看那路径,正是奔应天府的道儿。
两人心里嘀咕:这女子果然要去应天,只是不知要寻何人。
赶了四日路,马车进了应天府城。
张、李二人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城外接了辆旧驴车,慢悠悠跟着,眼看马车拐进了东宫方向的巷子,最终停在了东宫侧门。
那老嬷嬷上前说了几句,侧门开了道缝,韩月二人闪身进去,门随即关上了。
张、李二人惊得对视一眼,差点从驴车上栽下来。
“竟是进了东宫?”李汉子低骂一声,“这女子好大的来头!”
两人不敢停留,赶紧退到远处,寻了家小客栈住下,合计起来。
张汉子摸着下巴道:“东宫里头,主事的是太子,还有太子妃常氏,再就是吕氏。这韩月能悄没声息地进去,必是有内应。”
李汉子接口道:“太子妃常氏是常遇春大人的女儿,跟咱们国公府沾着亲,她断不会藏着这等来历不明的女子。太子爷向来谨严,也未必会容这等事。”
“这么说……”张汉子眼睛一眯,“只剩下那位吕氏了?”
李汉子点头:“除了她,东宫再没旁人有这等手段,能把个从高丽海面上擒来的女子,洗白身份送进自己宫里。先前江南官员那般费心运作,想来也是受了她的指使。”
两人越想越觉得没错。
这韩月能入东宫,背后定然是吕氏在撑腰。
只是一个东宫的侧妃,为何要费这许多功夫,从高丽弄回个女子?这里头的勾当,怕是不简单。
“得赶紧把这事传回辽东,”张汉子道,“主公交代过,有任何异动都要报。这韩月进了东宫,还是吕氏那边的人,这消息分量不轻。”
李汉子应着,当下便去寻信鸽,准备将消息送出。
张汉子则守在客栈窗边,望着东宫方向的高墙,心里暗暗纳罕:这应天府的水,比辽东的冰窟窿还要深。
这韩月入了东宫,往后的事,怕是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