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早朝,太和殿内庄严肃穆。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忽有一员文官出列,躬身奏道:“陛下,辽东设为经济特区,至今已有五载。这五年里,辽东赋税充裕,固然是好事。但天下州府,皆有定制,唯独辽东行特例,税赋、工坊诸事皆自定章程,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依臣之见,是时候将辽东的规制改回常例,与天下各州府划一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有了些微动静。
几个江南籍的官员眼神交汇,显然是认同此说。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群臣,沉声道:“哦?依你之见,如何改?”
那文官道:“辽东工坊所用蒸汽机、所产水泥铁器,皆可由朝廷设专司管辖;税赋也当按关内之法,由户部统一核定;海贸之事,亦应由市舶司接管。如此,既可彰显朝廷法度统一,也可防微杜渐,免生异心。”
这话里的意思,明着是说划一规制,暗里却是想把辽东的财源攥到朝廷手里,尤其是那些江南官员背后的势力,早已对辽东的工坊、海贸垂涎三尺。
户部尚书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出列道:“陛下,辽东赋税虽按特例,却年年超额上缴,比按常例征收更多。若骤然更改,恐打乱辽东的生计,反倒让国库受损。”
他掌管钱粮,最清楚辽东税银的分量。
朱元璋没立刻表态,只是看向站在武将之列的蓝玉:“蓝玉,你刚从高丽回来,途中经辽东,觉得那里的规制如何?”
蓝玉抱拳道:“陛下,辽东工坊兴旺,百姓富足,皆因规制得当。若是强改,怕是要伤了那边的元气。依末将看,只要税不少缴,百姓安乐,些许特例,也无不可。”
他性子刚直,见不得借故生事。
那提议的文官还想争辩,朱元璋却抬手止住了他:“此事容后再议。辽东能为国立功,规矩便可行得。若无故更改,扰了民生,坏了财源,是谁的责任?”
这话不重,却带着威严。
那文官顿时低下头,不敢再言。
其余想附和的官员,也都把话咽了回去。
朝会散去,官员们走出太和殿,三三两两议论着。
有人道:“陛下这是护着辽东呢。”
也有人暗道:辽东这块肥肉,终究不是那么好啃的。
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提议虽被压下,却像颗种子,已经埋下。
往后关于辽东的纷争,怕是少不了了。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朱元璋坐在紫檀木案后,手指摩挲着案上的奏折,目光落在蓝玉身上。
“蓝玉,”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允炆往后要去高丽就藩,你是镇守高丽的大将,这事,你怎么看?”
蓝玉躬身站在案前,铠甲上的金属片随着呼吸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沉默片刻,抬起头时,眼神里没有丝毫犹疑:“陛下,这是您的圣断,臣不敢置喙。”
朱元璋挑眉:“哦?只是不敢置喙?”
“臣是武将,”蓝玉语气平稳,字字清晰,“职责是镇守疆土,护佑藩王周全。不论将来是谁去高丽就藩,臣只会做好分内事——练兵、御敌、保一方安稳。至于其他,并非臣该操心的。”
他这话答得滴水不漏。
既没攀附哪位皇子,也没流露半分不满,只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清清楚楚。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倒是比从前沉稳了。”
蓝玉低头:“臣不敢当。只是跟孤雏在边关待了些时日,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常孤雏……”朱元璋念叨着这个名字,指尖在奏折上点了点,“他教你的?”
“是臣自己悟的。”蓝玉没揽功,也没推诿,“疆场上刀枪无眼,朝堂上更是如此。守住本分,才能活得长久。”
朱元璋没再追问,只是摆了摆手:“你去吧。记着你今日说的话,到了高丽,好好当你的大将军。”
“臣遵旨。”蓝玉抱拳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
走到宫门口时,阳光正好,照得他铠甲发亮。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心里清楚,刚才那番话,既是表态,也是自保。
皇家的事,沾得越多,麻烦就越多。
他只需握紧手里的刀,守好脚下的土地,就够了。
御书房内,朱元璋看着蓝玉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员猛将,总算没白跟着常孤雏历练,知道藏锋了。
只是允炆去高丽……他指尖重重敲在案上,眸色深沉。
这盘棋,还得慢慢落子。
开平王府的后园里,常宁正陪着妹妹常静用石子儿搭假山,忽听门房高声通报:“皇太孙殿下到——”
兄妹俩抬头,就见朱雄英穿着件月白锦袍,带着两个内侍,笑着走了进来。他比常宁大两岁,眉眼间已有几分沉稳,见了他们,却立刻松快下来:“宁弟,静妹,几日不见,你们又在捣鼓什么?”
常宁扔下石子,迎上去笑道:“雄英哥!我们在学建城墙呢,你看这石子堆的,像不像辽东的堡垒?”
常静也蹦蹦跳跳跑过来,手里还攥着颗打磨光滑的圆石:“太孙哥哥,给你看我捡的宝贝!”
朱雄英接过石头,掂量了掂量,笑道:“这石头不错,能当个压书石。前几日我在宫里见了本讲兵法的书,里头说守城要靠地势,你们这假山搭得虽小,倒有几分意思。”
常宁眼睛一亮:“真的?那书里有没有说怎么用投石机?我父亲说辽东新造了厉害的投石机,能扔几百步远!”
“哦?还有这等事?”朱雄英来了兴致,拉着常宁在石凳上坐下,“快给我说说,那投石机是铁做的?用蒸汽机带动的?”
三个孩子凑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从投石机说到海船,从辽东的水泥路说到应天的御花园。
常静插不上兵法的话,就给朱雄英讲辽东的雪狐狸有多机灵,讲哥哥捉兔子时摔了个屁股墩,逗得朱雄英直笑。
常遇春在廊下看着,捋着胡须暗自点头。
雄英这孩子稳重,宁儿有股子韧劲,静丫头活泼,三个孩子凑在一处,没有半分尊卑隔阂,倒像寻常人家的表兄弟,热热闹闹的,瞧着心里敞亮。
内侍想上前伺候茶水,被常遇春摆手拦住了:“让他们玩去,咱们别扰了兴致。”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三个孩子身上,笑声顺着风飘得老远。
朱雄英说起宫里的新鲜事,常宁讲着辽东的趣闻,常静时不时插句嘴,这皇太孙与国公府的小兄妹,在这后园里,暂时忘了身份,只当是再寻常不过的孩童,尽情玩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