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金属更冰冷,比真空更虚无的死寂,如同亿万载寒冰,冻结了时间与空间。姬尘仰躺在流淌着黯淡银辉的金属地面上,口鼻间溢出的紫黑色污血已凝结成冰晶。破碎的星辉战骸甲如同锈蚀的废铁,大片甲片剥落,露出下方皮肤——那不再是血肉的质感,而是覆盖着一层冰冷的、暗沉无光的金属灰翳,正沿着脖颈向心口蔓延。
右臂彻底化为死物,沉重的暗银金属色泽,与地面融为一体,再无半分生机。左臂尚存一丝人形,却也爬满了蛛网般的灰败纹路。星魂道胎的搏动微弱到近乎停滞,每一次艰难的收缩,都让道胎核心那些狰狞的裂痕渗出丝丝缕缕紫黑色的污秽气息,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灯油里却混入了致命的毒药。
意识沉沦在永恒的冰河底层,连绝望的念头都无法浮起。只有一点源自血脉最深处、被污秽与惰性层层包裹的微弱星火,还在某个角落,以不可察觉的频率,艰难地搏动。
‘家…’
这意念微弱得如同宇宙背景辐射,却固执地穿透了死亡的冰层。
不知过了多久。一年?一瞬?
嗡……
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悸动,突然从那彻底金属化的右臂掌心——引辰碑碎片深深嵌入的位置——传递出来。
这悸动并非生命的脉动,而是某种…能量层面的微弱涟漪。
星殒之瞳早已熄灭,但姬尘那沉沦的意识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星火,却捕捉到了这丝异常。
几乎在这悸动传来的同时!
轰——!!!
整个死寂的中枢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并非之前光幕破碎或攻击降临的震动,而是仿佛整座巨大的金属坟墓,其深处某个支撑结构正在崩塌!远处那些如同山脉残骸的巨大金属构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大片的尘埃和锈蚀的碎屑簌簌落下!
穹顶之上,那些垂死的黯淡光点疯狂闪烁、明灭,构成一幅幅扭曲破碎的星图幻影,随即又瞬间熄灭!刚刚稳定些许的地面银辉纹路骤然紊乱,光流如同受惊的蛇群,在金属地面上疯狂窜动、对冲!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污秽衰败气息,如同沉渣泛起,从中枢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裂缝中喷涌而出!这气息中,还夹杂着一股…冰冷、贪婪、带着毁灭一切秩序的狂暴意志!是巨墙深处的“祂”!祂的力量似乎因为中枢的剧烈震荡和污染核心的躁动,获得了某种加强,其意志正蛮横地渗透进来,贪婪地舔舐着这片空间的每一寸死寂与腐朽!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祂”意志的降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打破了姬尘体内那濒临凝固的平衡!
嗡!!!
姬尘那彻底化为暗银金属的右臂掌心,引辰碑碎片的位置,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目、却又冰冷到极致的银蓝色光芒!这光芒并非守护,而是——吞噬!一种源自星核碎片最本源的、对一切能量的贪婪渴求!在“祂”意志的刺激和空间震荡引发的能量紊乱下,被强行激发!
一股微弱却异常霸道的吸力,以引辰碑碎片为核心,骤然产生!
目标,并非“祂”渗透进来的意志(那太过磅礴污秽),而是——弥漫在姬尘身体周围、混杂在稀薄空气中、因空间震荡而变得异常活跃的——星辰衰败之力与金属湮灭死气!
这两种力量,是这片死寂空间的本源基调,是万物走向终结的具现,充满了破坏与毁灭!此刻,却被引辰碑碎片视作了…“食物”!
嗤嗤嗤——!
肉眼可见的、带着灰败星光的稀薄气流和散发着金属腐朽气息的黑色死气,如同被无形的漩涡牵引,疯狂地涌向姬尘金属化的右臂!尤其是掌心那点银蓝光芒!
这力量太过狂暴,太过“剧毒”!涌入的刹那!
“呃——!”
沉沦的姬尘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喉咙里挤出半声痛苦的呜咽!那已经蔓延到胸口的金属灰翳,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瞬间变得灼热、鼓胀!灰翳之下,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疯狂穿刺、搅动!
更可怕的是右臂!彻底金属化的臂膀,在这狂暴的“剧毒”能量冲击下,内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崩裂解体!掌心引辰碑碎片的位置,银蓝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即将过载爆炸的引擎!
毁灭!从内部开始的毁灭!引辰碑碎片在求生本能下引发的吞噬,带来的却是更快的死亡!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将灵魂投入了熔炼废铁的毒火熔炉!这非人的痛苦,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意识沉沦的冰层!
“吼——!!!”
姬尘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左眼之中,那点代表着星殒之瞳最后余烬的银白光芒,在剧痛的刺激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带着无尽痛苦的凶戾光芒!
视野一片血红模糊!剧痛如同海啸席卷每一寸神经!
然而,意识,却被这极致的痛苦,强行拽回了现实!
他“看”到了自己正在被狂暴的衰败死气侵蚀的金属化身体!“看”到了右臂掌心那如同饕餮般疯狂吞噬、却又即将自毁的引辰碑碎片!更“看”到了这片空间因震荡而变得更加浓郁的污秽气息,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渗透进来的、“祂”冰冷贪婪的意志!
死!横竖都是死!被污秽缓慢侵蚀而死,或是被这狂暴的“剧毒”能量撑爆而死!
“那就…吞个够!”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剧痛和绝望的催生下,于姬尘燃烧的意志中成型!
既然引辰碑碎片要吞,那就让它吞!不仅要吞这些衰败死气,还要——主动去吞!
星殒之瞳的光芒死死锁定右臂掌心那点银蓝光芒!姬尘残存的、尚未被完全金属化的左臂,猛地抬起,五指如钩,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狠狠抓向自己正在被灰翳侵蚀的胸口!
噗嗤!
指尖刺破那层冰冷的金属灰翳,深深陷入下方尚未完全僵死的血肉!剧痛让姬尘眼前发黑,但他毫不停歇,五指猛地用力一撕!
嗤啦——!
一片覆盖着金属灰翳、粘连着暗紫色污血的皮肉,被他硬生生从胸口撕扯下来!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这血液不再是纯粹的红色,而是混杂着暗金星力碎芒和紫黑污秽的诡异颜色!
“引辰碑!给你——!!!”
姬尘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将这片带着自己心头精血和残存生机的“血肉祭品”,狠狠按向了右臂掌心那疯狂吞噬的引辰碑碎片!
轰——!!!
当蕴含着姬尘残存生机、星力碎芒和心头精血的血肉接触到引辰碑碎片的刹那,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熔炉中投入了最后的催化剂!
掌心的银蓝光芒瞬间暴涨!化作一个微型的、狂暴的吞噬漩涡!涌入的星辰衰败之力和金属湮灭死气速度暴增数倍!而更关键的是,姬尘那按上去的“血肉祭品”,连同其中蕴含的残存生机、星力、乃至那被撕扯下的血肉中残留的、属于他自身的“生命印记”,都被这漩涡蛮横地卷入、吞噬!
引辰碑碎片,在吞噬这片空间“剧毒”能量的同时,也在吞噬姬尘自身!
这无异于剜肉补疮,饮鸩止渴!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姬尘!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本源、灵魂碎片,都在被那漩涡疯狂撕扯、吞噬!胸口的伤口在吞噬之力下迅速扩大、恶化!金属灰翳的蔓延速度陡然加快!
然而,就在这自毁式的疯狂吞噬中,异变陡生!
那狂暴涌入的星辰衰败之力和金属湮灭死气,在被引辰碑碎片漩涡吞噬后,并未直接转化为毁灭性能量。它们与姬尘献祭的“血肉生机”和“生命印记”,在引辰碑碎片内部那个极其微小的、记录着残缺坐标印记的空间里,发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如同混沌初开般的剧烈冲突与…融合!
轰!!!
一股全新的、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冷力量,从引辰碑碎片内部诞生,并顺着吞噬的通道,猛地反涌出来!这股力量不再是纯粹的衰败或死寂,而是带着一种…磨灭万物的“终结”特性,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归墟”之力!
这股新生的“归墟”之力,并未修复姬尘的伤势,反而如同冰冷的剃刀,狠狠冲刷向他体内那些正在疯狂蔓延的紫黑色污秽气息和金属惰性侵蚀!
嗤嗤嗤——!
如同滚油泼雪!那令道胎濒死的污秽气息、那让肉身金属化的惰性能量,在这股冰冷“归墟”之力的冲刷下,竟发出了被强行“磨灭”、“分解”的刺耳声响!虽然速度极其缓慢,如同砂轮在磨铁,但效果却真实不虚!
胸口被撕开的巨大伤口处,紫黑色的污血和蔓延的金属灰翳,在这股冰冷力量的冲刷下,如同被无形的锉刀刮过,一丝丝、一缕缕地被强行剥离、磨灭!露出了下方虽然依旧血肉模糊、却暂时摆脱了污秽和金属化的、属于血肉的鲜红底色!
剧痛!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剧痛!仿佛每一寸被“归墟”之力刮过的血肉和灵魂,都在经历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但这痛苦,却让姬尘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气的光芒!
有效!这自毁式掠夺来的、以毒攻毒的力量,有效!
代价是生命本源和灵魂在持续被吞噬!是每一次“净化”都伴随着刮骨剃肉般的酷刑!
荆棘之路!每一步复苏,都需踏过刀山火海,以血肉为阶,以灵魂为引!
“来啊!继续!” 姬尘面目狰狞,左眼燃烧着痛苦的银焰,主动引导着那股新生的冰冷“归墟”之力,不再局限于胸口伤口,而是如同驾驭着桀骜的毒龙,狠狠撞向体内污秽侵蚀最严重的区域——星魂道胎!
轰!!!
冰冷的“归墟”洪流狠狠撞入濒临破碎的道胎核心!
如同将烧红的铁块投入了冰水!无法形容的冲突瞬间爆发!
“噗——!” 姬尘仰天喷出一大口污血!身体剧烈抽搐!道胎表面瞬间布满了更多细密的裂痕,淡金色的光芒几乎彻底熄灭!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再次濒临溃散!
然而,在“归墟”之力与污秽侵蚀激烈冲突湮灭的核心区域,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的…新生星力,如同在毁灭废墟中萌芽的种子,艰难地诞生了!
这新生的星力,不再是之前的淡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冰冷的、内敛的暗银色!它不再蕴含大地魂髓的厚重生机,而是带着一种磨砺后的锋芒,一种在绝境死地中淬炼出的、属于“归墟”之后“新生”的独特气息!
星脉道基第三境——【归墟星漩】的雏形,在姬尘以身为炉、引毒淬魂的疯狂之举下,于死亡的灰烬中,艰难地孕育出了一丝萌芽!
姬尘挣扎着,用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左臂撑起身体,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吱声和血肉撕裂的剧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巨大的伤口狰狞可怖,血肉模糊,但那些紫黑色的污秽和金属灰翳,确实被暂时压制、磨灭了一小片区域!
他抬起头,星殒之瞳燃烧着痛苦的银焰,望向这片震荡不休、污秽弥漫的死寂空间,望向那如同毒蛇般渗透进来的“祂”的意志。
眼中再无半分绝望,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荆棘之火的决绝。
复苏之路,始于剜肉剔骨。前路荆棘密布,每一步皆是酷刑。
但火种未熄,前路便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