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喧嚣像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耳膜。
神永新二选了靠窗的位置。
他的餐盘里是最简单的定食,烤鱼、味增汤、白饭。
“神永君。”
冬月幸曾端着餐盘站在对面,他的定食和神永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碟腌萝卜。
“不介意的话,一起吃个饭如何?”
神永放下筷子:“当然,请坐。”
冬月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阵旋风席卷而来。
“哇哦!”
砰。
餐盘重重地砸在桌上,咖喱的香味瞬间弥漫。
真希波·玛丽·伊兰崔亚斯,像一道粉红色的闪电劈进这个过于严肃的场景。
“冬月老师竟然不是一个人吃饭!”她夸张地捂住嘴,眼睛却在偷偷观察神永的反应,“这可是GEhIRN的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冬月叹了口气。
那种无奈又宠溺的叹息,像是面对自家不听话但又聪明得可怕的孩子。
“真希波,注意场合。”
“什么场合?”她完全无视警告,直接在神永身边坐下。
很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近到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这不是无意的。
这是刻意的侵犯。
试探。
挑衅。
或者说狩猎。
“神永君~”
她的声音像蜂蜜,黏稠而危险。
“我们上次的话题还没聊完呢。”
桌下,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神永的小腿。
不是意外,是故意。
试探性的触碰,像猫用爪子拍打猎物,确认对方的反应。
神永端起茶杯,动作不急不缓,甚至还有闲心吹了吹热气:“真希波小姐,记性真好。”
“叫我玛丽。”她用叉子卷起一大口咖喱,腮帮子鼓起来像只仓鼠,“呐,神永君,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含糊不清的声音里藏着某种执着。
那种“我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固执。
冬月停下筷子,眼神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游移。
神永能感觉到,整个食堂的氛围突然微妙起来。
周围的技术员们,那些本该专注于自己午餐的人,此刻都在偷偷观察这边。
有些人甚至停止了咀嚼。
显然,“真希波追求新来的天才顾问”已经成为GEhIRN最新的八卦焦点。
“没有。”
他的回答简短,明确,不留任何余地。
“那——”她咽下咖喱,舔了舔嘴唇,“我怎么样?”
冬月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鱼肉从筷尖滑落,掉回碗里。
葛城一郎恰好端着餐盘路过,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所有人都在等。
等这个温文尔雅,完美无瑕的神永新二,会如何回应这个直白到近乎粗暴的告白。
“真希波小姐确实很有魅力。”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是?”她眯起眼睛,像只准备扑击的猫,“我就知道有‘但是’!”
“没有但是。”神永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
真希波盯着他的侧脸。
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完美得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
但那个表情。
那种疏离感。
就像一个人站在世界的边缘,看着万物生长又凋零,参与其中却又抽离于外。
“真有趣啊,神永君。”她在心里想。
葛城一郎在旁边坐下。
他的眼神很复杂。
自从南极那一夜后,他就知道面前这个青年不是人类。
但现在,看着他吃饭,听着他礼貌地回应真希波的调戏,看着他脸颊上因为女孩靠得太近而浮现的不自在,那种超现实感更加强烈。
神?
怪物?
还是别的什么?
他究竟是什么?
“神永君。”
葛城突然开口。
“你对人类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太突兀了。
真希波的勺子停在半空,咖喱滴落。
冬月皱起眉头,他敏锐地察觉到葛城语气中的异样。
神永缓缓转过头,那双蓝眼睛平静得像深海。
“一个可悲的物种。”他说。
“被自己创造的社会系统所奴役,在无意义的痛苦中挣扎,却将枷锁误认为桂冠。”
真希波放下勺子。
她的表情变了。
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女孩,而是某种更加真实的东西。
“一个危险的物种。”神永继续,“贪婪和冷漠足以轻易毁灭自己居住的星球,却还在为一己私利沾沾自喜。”
“为了一己私利可以牺牲无数同类,然后为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
“驱逐、奴役、屠杀其他物种,却声称自己是‘万物之灵’。”
“建立起无数高墙,把同类分成‘我们’和‘他们’,然后理直气壮地互相仇恨。”
葛城的手下意识握紧了筷子。
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
有些技术员停止了进食,看向这边。
不是因为八卦。
而是因为恐惧。
因为神永的语气太平静了。
平静到冰冷。
平静到残酷。
平静到像是在陈述一个将被执行死刑的物种的罪状。
“但同时……”
神永的语气突然变了。
像冬天的第一缕阳光。
像黑夜中的一点微光。
像濒死之人听到的那声“还活着”。
“也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物种。”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
那种柔和,让人想起春天的细雨,想起母亲的怀抱,想起所有温柔的事物。
“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也依然有微弱的火种在闪烁。”
“有人会为了陌生人冲进火海。”
“有人会为了保护同伴选择牺牲。”
“有人会在绝望中依然相信明天。”
“这些火种很小,小到随时可能被熄灭。”
“但它们存在。”
“等待着被点燃。”
“等待着燎原成改变一切的火焰。”
冬月看着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智慧。
不,不只是智慧。
是沧桑。
是经历。
是无数次见证生死、爱恨、背叛与救赎后,依然选择相信的.悲悯。
真希波第一次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她听出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听出了那种见证过太多美好事物凋零的绝望。
听出了那种明知会再次心碎,却依然选择去爱的勇气。
这个人,她在心里想,到底经历过什么?
而葛城听出了更多。
他听出了绝望与希望的交织。
他听出了审判与赦免的并存。
他听出了一个不属于人类的存在,却比任何人类都更理解人性的矛盾。
这些交织在一起,像光与影。
“哎呀呀。”
真希波突然打破沉默,她夸张地耸肩,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
“气氛突然变得好奇怪。好像在听哲学课一样。”
她站起来,端起餐盘。
“我吃饱了!神永君,下午见哦~”
说完就快步离开。
但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眼神很复杂。
有好奇,有恐惧,有心疼,还有更深的东西。
某种叫做“我一定要把你弄明白”的执着。
午后 13:30
GEhIRN的空中花园是个谎言。
人工的阳光,人工的温度,人工的湿度。
每一朵花都完美得不真实,每一片叶子都绿得像塑料。
但人们需要这个谎言,需要在地下几百米的地方假装自己还能接触自然。
需要在这个充斥着金属和混凝土的堡垒里,保留对生命的记忆。
“天气不错。”冬月提议道,“一起去花园散散步如何?”
葛城婉拒了,他还有实验要处理。
或者说,他需要时间消化刚才听到的东西。
需要时间去思考,面前这个青年,对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救赎?
还是审判?
冬月和神永走进花园。
真希波从某个拐角突然冒出来,像是一直在等着。
她自然而然地挽住了神永的手臂。
“神永君。”她的身体贴得很近,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某种让人不安的真实感,“你老是躲着我干嘛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真希波小姐——”
“玛丽。”她打断,语气里有着不满,“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玛丽。”
冬月走在前面,给他们留出空间。
真希波停下脚步。
她松开神永的手臂,转过身,面对着他。
“神永君。”
她的表情变了,褪去了所有的轻佻和玩笑,露出底下真实的东西。
那是一种让神永感到陌生的认真。
“我是认真的哦。”
“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
她上前一步,距离更近了。
近到神永能看清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你身上有种干净的东西。”
她伸出手,手指悬停在他胸口,没有触碰,但这种触摸更让人不安。
“但你不一样,你身上有种干净的东西。”
神永想要说什么,但她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别说话,让我说完。”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说实话,是因为你和唯前辈太像了,那种干净又有点疏离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但是现在......”真希波舔了舔嘴唇。
那是个无意识的动作。
或者说,是某种本能的动作。
像动物在捕猎前舔舐獠牙。
她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
“不一样了,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危险?”神永重复这个词。
“就像是丛林里最完美的猎物。”她的声音变低,带着某种原始的兴奋。
“外表温顺无害,却浑身散发着‘不要靠近我’的气息。”
“越是这样,就越想接近。”
“越是危险,就越想征服。”
“这反而更激起了我的......”她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狩猎欲呢~”
她的手指从他的嘴唇滑下。
沿着下巴。
沿着脖颈。
最后停在他的心脏位置。
隔着衣服,她能感觉到那稳定的心跳。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我很擅长狩猎。”
“从小就是。”
“而你......”
她的手掌平贴在他胸口。
“会是我最有趣的猎物。”
冬月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年轻真好。
他在心里叹息。
敢爱敢恨,敢于追求,敢于表达。
不像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埋在心底,直到它们腐烂发臭,变成某种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得走了。”
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神永的肩膀。
那个动作带着某种鼓励。
或者说祝福。
“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他说,声音里有真诚的关切,“这个地方,对年轻人来说,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
“不要让它压垮你。”
“也不要......”他看了一眼真希波,“让它隔绝了所有的温暖。”
冬月离开后,花园里只剩下两个人。
真希波重新挽住神永的手臂,贴得更紧。
“好了。”她仰起头,“碍事的‘监护人’走了,神永君,现在可以坦白了吧?”
“坦白什么?”
“你的秘密呀~”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而且......”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很孤独吧?”
神永没有回答。
“不是那种故作姿态的孤高。”真希波继续,“而是......好像从诞生之初就一个人站在世界尽头的那种孤独。”
“但奇怪的是。”她说,“你的孤独里没有绝望,反而有种很温柔的东西。”
然后她踮起脚尖。
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
却如烙印般清晰。
“这算是定金!”她的脸颊泛红,但语气依旧嚣张,“在我彻底把你这只‘猎物’弄到手之前,不准被别人抢走了哦!”
说完,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像只得胜的猫。
满足的,骄傲的,已经在心里规划如何玩弄猎物的猫。
神永站在原地,摸了摸被亲吻过的地方。
深夜 23:00,敲门声很轻。
神永打开门。
“我可以进来吗?”葛城一郎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耳语。
神永侧身让开:“请进。”
葛城快速闪身进来,神永关上门,反锁。
房间很简单。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书架。
墙上挂着大提琴,莲子送他的。
窗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相框。
“喝点什么?”神永走向小厨房。
“水就好。”
神永倒了两杯水。
葛城接过杯子,手在微微发抖。
“奥特曼......”他开口,又停下,“不,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神永就好。”神永在对面坐下。
“你救过我的命。”葛城盯着杯中的水,“救了整个南极基地,救了所有的人类。”
他喝了一口水。
很大一口。
像是想要冲淡喉咙里的苦涩。
“但现在......”他抬起头,眼中有恐惧,也有某种更复杂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把你当成恩人,还是......”
“还是威胁?”神永平静地接话。
“更危险的威胁。”葛城放下杯子,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
“一个混入人类社会的神。”
“一个拥有毁灭世界力量的存在。”
“一个......可以随时踩碎我们的文明,我们的一切的......怪物。”
神永没有生气,他只是看着葛城,眼神很温和。
“我理解你的恐惧。”他说,“换作是我,也会害怕。”
“那你为什么......”葛城的声音突然提高,“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混进GEhIRN?”
“你想要什么?”
“EVA?”
“莉莉丝?”
“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他想到了更可怕的可能。
这个存在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也许,他只是在玩弄人类。
就像人类玩弄蚂蚁。
神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当一个需要帮助的父亲就好。”
父亲。
葛城愣住了。
“你有家人吧?”神永问。
“......有,妻子,还有女儿。”
“多大了?女儿。”
“十七岁。”葛城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叫美里,很活泼的孩子。”
美里。
那个名字像针,刺进神永的心脏。
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经常回家吗?”他问。
葛城苦笑道:“你知道的,GEhIRN的工作......”
“所以你错过了她的生日?”
“......三次。”葛城低下头,声音里有愧疚。
“毕业典礼?”
“从来没去过。”
“她最喜欢的颜色?”
葛城张了张嘴。
没有声音。
因为他不知道。
“她最喜欢的食物?”神永继续问。
“......”
“她的梦想?”
“......”
“她现在在想什么?”
“......”
“她快乐吗?”
“......”
“她孤独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耳光。
打在葛城脸上。
打在他自以为是的“我在保护她”的谎言上。
“我不知道。”他最终承认。
“那你知道什么?”神永的语气很轻,但那轻柔中藏着让人无法逃避的锐利。
“我知道我在保护她!”葛城突然爆发了。
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桌面。
“我在GEhIRN工作,是为了保护她,保护所有人!”
神永看着他,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到残忍。
“通过制造能毁灭世界的武器?”
一句话,就让葛城说不出话。
他瘫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
“我......”他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如果不是EVA,我们拿什么对抗使徒?”
“如果不是GEhIRN,谁来保护人类?”
“如果不是我们这些人的牺牲,谁来守护和平?”
他放下手,眼眶通红。
“所以,是的。”
“我牺牲了和家人的时间。”
“我缺席了女儿的成长。”
“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什么食物、什么梦想。”
“但我知道只要我在这里,她就是安全的。”
“只要EVA完成,她就能继续正常生活。”
“这还不够吗?”
他看着神永,眼中有挑战,有绝望,也有某种渴望被认同被理解的卑微。
神永站起来,走到窗前。
他背对着葛城说。
“人类总是渴望理解和被理解。”
“渴望有人能看穿伪装,触摸伤口,理解痛苦。”
“但那不可能,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存在。”
“有自己的规则,自己的存在法则。”
“用语言试图搭建桥梁,但语言太贫瘠。”
“用行动试图传达心意,但行动太容易被误解。”
“所以......”
他转过身。
“真正需要的或许不是理解。”
“而是接纳。”
“接纳彼此的不同。”
“接纳沟通中的误解。”
“接纳那份无法被填补的孤独。”
葛城看着他,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为什么。
或许他知道但他不敢承认,那份名为爱的答案。
“正因为无法完全理解才需要爱。”
神永的声音更轻了:
“正因为会误解,会伤害,会遗憾。”
“所以更需要,在还能说的时候,说出那些话。”
“在还能做的时候,做那些事。”
“在还来得及的时候,珍惜那些你以为会永远在那里的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在空气中回荡。
爱。
如此简单的字。
如此沉重的字。
“你的女儿。”神永突然问,“她最近在做什么?”
“在......在迷特摄。”葛城有些困惑这个话题的转向,但还是回答了,“自从南极回来后,就一直在看奥特曼。有时还会拉着我们一起看。”
“她说奥特曼是存在的。”
“说光一定会来拯救世界。”
“说只要相信,就一定能看到希望。”
“......那就好。”
神永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葛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他站起来,走到神永身边:“你以前......认识我的女儿吗?”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
葛城整个人僵住了。
“这是......”他的声音在颤抖,“亚当?”
小男孩歪着头,赤红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人。
和葛城记忆中那个即将毁灭世界的恐怖存在完全不同。
“爸爸?”他奶声奶气地问。
那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这个叔叔是谁?”
神永走过去,弯腰抱起孩子:“薰,这是葛城叔叔。”
“叔叔好。”
薰礼貌地点头。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着葛城,用稚嫩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
“对不起。”
葛城知道。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亚当在为那差点发动的第二次冲击道歉。
为那些差点被毁灭的生命道歉。
为那些他们差点失去的一切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他哽咽着说,“是我们人类。”
“是我们入侵了你的沉眠。”
“是我们打扰了你的和平。”
“是我们的贪婪,制造了这一切。”
“叔叔不哭。”
熏伸出小手,想要擦葛城的眼泪。
但够不着。
于是他看向神永:“爸爸,抱我高一点。”
神永照做了。
薰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葛城的脸。
“叔叔不哭,薰会保护大家的。”
他认真地说。
“和爸爸一起,保护所有人。”
葛城再也控制不住。
他抱住薰,眼泪终于落下来。
“谢谢你......”他的声音被哭泣打断,“谢谢你......”
神永把薰放下:“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幼儿园。”
“嗯!”薰乖巧地回到卧室,“叔叔晚安!”
“晚安,薰。”葛城擦掉眼泪。
薰蹦蹦跳跳地回到卧室,临走前还挥了挥小手。
门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成年人,和他们之间沉重的秘密。
“你把他......”葛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给了他新的机会。”神永说,“以人类的身份活着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每个存在都值得被爱。”
葛城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神永叫住了他。
“等等。”
他拿出几个包裹。
“这是?”
“礼物。”神永把包裹递给他,“给您的,给伯母的,还有......给她的。”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送。”他的声音有些遥远,“但最终还是决定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你到底......”
“认识,也不认识。”神永打断了他,“在一个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世界里,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葛城看到了。
看到神永眼中的某种东西。
那不是普通的怀念。
不是普通的感激。
而是某种更深、更痛、更复杂的情感。
是爱吗?
葛城不确定。
但他确定一件事,这个人对美里的感情,比他这个父亲还要深。
深到让他觉得羞愧。
深到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被称为“父亲”。
是男女之爱吗?
还是愧疚?
还是某种更复杂的、无法用语言定义的感情?
葛城不知道。
但他能感觉到,在那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里。
他的女儿经历了什么。
神永经历了什么。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一定是某种让人心碎的故事。
“葛城先生。”神永的语气变得郑重,“多陪陪家人吧。不要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这是警告。
也是恳求。
葛城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神永君,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神永靠在门上,闭上眼睛。
美里小姐。
在这个世界,你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吧。
会有父亲陪伴的人生。
不需要一个人面对末日的人生。
他睁开眼睛。
月光洒进来,照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