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希波站在门口,手悬在半空。
敲,还是不敲?
这是一个问题。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五分钟。
真是tm讽刺。
当初,她也是这样,把碇唯介绍给了六分仪源堂。
而现在……
“在门外站着不累吗?”
神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真希波转身,看到他靠在走廊的墙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来了。”
“是你叫我来的。”
“准确地说,是唯学姐想见你。”她推了推眼镜,“我只是......传话的。”
“你在愧疚。”他说。
“我没有——”
“因为你觉得自己在背叛我的信任。”神永打断她,“把我给了碇博士。”
真希波咬了咬嘴唇。
咬得有点用力,能尝到一点血的味道。
“她很想见你。”她最终说,“非常想,我从没见过唯学姐那样......急切。”
“我知道。”
“你知道?”
“她一直在找机会。”神永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的灯光,“而我一直在躲。”
“为什么?”
神永没有回答,只是敲门。
“请进。”
办公室很简洁。
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
碇源堂、碇唯,还有一个三岁的男孩。
男孩没有笑。
眼睛空洞,像个精致的人偶。
碇唯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
“神永君。”她转过身,“谢谢你能来。”
真希波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她很少这么安静。
这不像她。
她通常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把气氛搅动起来。
但现在她只是坐着,像个观众,等着看一出早就知道结局的悲剧。
好像一对太久没见面而不知道说什么的母子。
她在心里想。
沉默持续了很久。
终于,神永开口了。
“碇博士。”他的声音很平静,“您找我想要聊些什么?”
碇唯走到桌前,手指在相框上停留。
但没有拿起来,只是轻轻触碰。
“我想了解......”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像随时会断掉,“你经历了些什么。”
“一些该经历的事。”
多么模糊的回答。
像雾,抓不住。
“那么你的父亲对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你的母亲呢?”
神永的表情没有变化。
“做了他们该做的事。”
“那你恨他们吗?”
“恨你的......母亲吗?”
神永
不,碇真嗣沉默了。
很长的沉默。
长到真希波能听见墙上时钟的秒针在跳。
每一下都像钉子敲在棺材上。
“无所谓恨。”他最终说,“我的父亲和我一样,本质上都是恐惧与他人建立联系,厌恶社交,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碇唯的眼睛湿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没掉下来。
“不过我已经毕业了。”神永继续,“有自己想做的事,知道自己的本质,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睛。
“至于母亲......”
碇唯的呼吸停了。
“没有恨,母亲是爱我的,她也有她的选择,为了人类,也为了我。”
“她选择了我,我便也成为了我。”
碇唯的泪水滑落。
无声地,像雨水顺着玻璃流下。
神永快速转移话题,像躲避什么烫手的东西:
“碇博士,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她擦掉泪,但新的又涌出来。
“您的眼中,人类是否会灭亡?”
“会的。”她说,“总有一天会的。”
“所以我希望......”她的声音变得遥远,像从很深的井底传上来,“即使人类灭亡了,也有东西能证明人类的存在,见证人类的永恒。”
“EVA。”神永说。
“是的。”碇唯转过身,“而驾驶者......”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相框。
“将是我的儿子,EVA将成为人类存在过的永恒纪念碑,直到时间的尽头。”
真希波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样的母爱?
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永恒的囚徒?
“即使所有的文明都消亡了。”碇唯的声音带着宗教般的虔诚,“至少还能证明,人类曾经存在过。”
她看向神永。
等待着。
等待着审判,或者理解。
真希波试图缓和气氛:
“唯学姐,这个话题是不是太——”
“没事的,玛丽。”神永打断她,“只是聊天而已。”
他看着碇唯。
“您想听听我的评价吗?”
碇唯忐忑地点头。
动作很小,像怕听到答案。
“您爱着人类。”神永说,“也爱着自己的儿子。”
碇唯的表情松了一点。
“但那同样是一种。”
她的表情再次僵硬。
“一座再美丽的墓碑,终究只是墓碑。”神永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很重,“它所证明的,是,您放弃了去亲手开创的机会。”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很苦涩的笑。
“而且,您所渴求的永恒纪念碑,实际上已经有了。”
碇唯愣住。
“所以不用再开展这个牺牲自己生命的计划了。”神永站起来,“生命是宝贵的,多陪陪您的家人吧。”
“毕竟您的丈夫,您也知道是个怎样的人,没有您,那孩子会摧毁他眼中的一切。”
“和您聊天我很开心。”神永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他转身要走。
碇唯突然伸手。
抓住了他的手。
一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赤红的宇宙。
死去的世界。
绝望的少年。
光。
温暖而悲伤的光。
“真嗣......”
她看见了。
看见了自己的儿子经历的一切。
神永迅速抽回手。
“失陪。”
他快步离开。
真希波左右为难,不知道该留下陪碇唯,还是追上神永。
“玛丽。”碇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能陪他一下吗?”
这正是真希波想做的。
她点点头,追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碇唯跌坐在椅子上。
椅子的轮子滑了一下,撞到桌子。
相框倒了。
“对不起......”
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对不起,真嗣。”
对不起选择了让你成为永恒的囚徒。
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正常的童年。
对不起......
真希波追上了神永。
他走得很快,但步伐很稳。
像在逃离,又像只是在前进。
“对不起。”她说。
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格外别扭。
神永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这可不像你。”
“我知道。”她苦笑,“但我确实应该道歉。我不该……”
“你不生气吗?”她打断自己的话,“我把你骗去见唯学姐。”
“有点。”神永承认。
“但我原谅你们了。”
“为什么?”
“刺猬理论。”他说,“两只刺猬想要互相取暖,但靠得太近会刺伤彼此,你和碇唯,本质上都是在关心我,即使方式有些......笨拙。”
真希波看着他。
“刚才你们聊的......”她小心地问,“关于人类的未来,关于EVA......”
“你想问什么?”
“你想做什么?”真希波直接问,“你的理想是什么?”
神永看着她,认真的说:
“创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能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世界。”
“很厉害的理想。”她说,“不过也很辛苦。”
“是的。”
“能做到吗?”
“当然。”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在这里。”他说。
我思故我在。
我见故世界在。
我改变故未来在。
他看了看手表。
“碇唯那边......”他的语气变软,“情况可能不太好。”
“你担心她?”
“我担心所有人。”神永说,“这是我的毛病。”
他看着真希波。
“能帮我一个忙吗?为了我的理想。”
“什么忙?”
“去陪陪她。”神永说,“安慰她也好,骂她也好,只要......别让她一个人。”
真希波看着他。
看了很久。
“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她最终说。
但她还是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她回头:
“神永君。”
“嗯?”
“你想创造一个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世界。”
“是的。”
“但你自己......”
她没有说完。
但两人都懂。
但你自己在哭泣啊。
神永没有回答。
只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真希波看着他的背影。
在走廊尽头,他的身影融入阴影。
像融入黑暗。
又像成为光本身。
真希波回到碇唯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
碇唯还坐在那里,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
“唯学姐?”
没有回应,真希波走近。
碇唯在看着手,刚才握过神永的手。
“我看见了。”她喃喃自语。
“看见什么?”
“未来。”碇唯抬起头。
“一个没有我的未来。”
真希波在她身边坐下。
第一次,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玛丽。”碇唯突然说。
“嗯?”
“如果你知道自己会死,但死亡能带来某种......永恒的意义。你会选择死亡吗?”
真希波想了想。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活着本身就是意义。”真希波说,“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个当下,这些瞬间的总和,比任何永恒都更有价值。”
碇唯看着她。
“你还年轻。”
“这和年龄无关。”真希波摇头,“神永说得对,墓碑就是墓碑,再美丽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
“但如果这座墓碑能保护所有人呢?”
“那也只是墓碑。”真希波站起来,“唯学姐,我不懂那些宏大的计划,但我知道一件事。”
她看着桌上的相框。
“您的儿子需要的不是永恒的纪念碑,他需要的是母亲。”
“太晚了。”碇唯说。
“什么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她没有说完,但真希波懂了。
改变命运的代价,永远是另一个命运。
窗外,夕阳正在西沉。
橙色的光洒在两个女人身上。
神永新二站在mAGI的主机房里,看着数据流在屏幕上奔涌。
他在哭吗?
没有人知道。
因为他背对着所有的摄像头。
但赤木直子知道。
她站在监控室里,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他在哭。她想。
屏幕上的影像很模糊,但她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