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颤抖着手，拿起旁边工作台上那柄擦拭得锃亮的千分尺，那是王大锤的宝贝，平时别人碰一下都要挨骂。
小刘平时看过无数次王大锤用千分尺量尺寸，这是第一次，自己拿起它！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将千分尺的测量面，轻轻卡向叶片最关键的叶尖位置。
测量面与冰冷的金属表面接触。
小刘的手指极其稳定，一点一点地旋转着千分尺的微分筒。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细如发丝的刻度线。
微分筒旋转着，带动着刻有精密刻线的套筒缓缓移动。
一格…两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当那细微的游标线，最终、稳稳地、严丝合缝地卡死在“0.1”微米的刻度线上时。
“嘶……”
小刘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握着千分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拿捏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看向自己的师父，看向厂长，又猛地看向明昭，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近乎天崩地裂的震撼与拜服！
“成……成了！师父！厂长！成了！！”
小刘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像破音的唢呐，猛地炸响在死寂的车间里，“0.1微米！真的是0.1微米！严丝合缝！严丝合缝啊！！”
“什么？！”
张明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猛地扑到工作台前，一把夺过小刘手里的千分尺。
自己哆哆嗦嗦地对着叶片的关键位置反复测量、比对。
当那冰冷的刻度线一次次、无比精准地落在那同一个位置时，一股巨大的、滚烫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矜持和院长的架子！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明昭，那眼神就像是发现一个巨大的宝贝！
太了不起了！太震撼了！！！
王大锤调试无数次都没能找到正确的参数，而明昭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找到了！
并且成功的做出了她要求的精度！！！
这何止是天才！！！这简直就是奇迹！！！
张明远心底冒出无尽的疑问：她是怎么做到的？？？人真的能做到这个程度吗？？？她真的是人吗？？？
不论如何，国家拥有明昭这样的天才！都绝对是一件幸事！！！
“天啊！真的！是真的！！”
张明远猛地转身，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抓住了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刘振山的手臂，用力摇晃着，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劈叉走调。
声音不断地在巨大的车间里回荡：“刘厂长！你看见了吗？！成了！精度达标了！明昭同志！我们明昭同志！她做到了！她是天才！是我们国家百年不遇的科研天才啊！！”
“天才！！”一个工人忍不住跟着吼了出来。
“神了！真是神了！”另一个老师傅激动地拍着大腿，眼眶都湿润了。
“明昭同志！了不起！！”
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出来！
工人们激动地围拢过来，看向明昭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崇拜和激动！
长久以来被技术封锁、被精密加工阻碍的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的憋闷，在这一刻化作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
王大锤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工作台前，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千斤重担。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满黑色油污的、微微颤抖的大手，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轻轻抚摸着那枚冰冷、光滑、精度达到神话般0.1微米的涡轮叶片。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那完美无瑕的轮廓，像电流一样狠狠击中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依旧一脸平静的明昭。
浑浊的老眼里，那些暴怒、那些不甘、那些屈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震撼！
那眼神深处，第一次，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面对无法理解的神迹时，最本能的茫然和……敬服。
刘振山同样激动得满脸放光，他用力拍着张明远的肩膀，声音洪亮。
“老张！你这回可真是给我们红星厂送来个国宝啊！明昭同志！好！太好了！这技术难关一破，我们厂……不！我们整个航空工业，都要上一个新台阶啊！”
就在这沸腾的、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狂喜和由衷敬佩的欢呼声中，明昭的目光却平静地扫过那枚万众瞩目的叶片。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旁边那台刚刚立下奇功，但此刻正散发着轻微焦糊味、主轴轴承位置隐隐传来不正常摩擦声的老旧龙门铣床上。
她那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都在她开口的瞬间闭上嘴，脸上带着欣喜的表情期待着明昭说些什么！
明昭却平静且清晰地说出一个结论：“刀具刃口微观磨损率超出预期百分之十七点三……”
所有人错愕的看着她：什么？？？
明昭的话瞬间剖开了胜利表象下冰冷的现实，她的手指精准地点向车床主轴箱。
“当下设备基础精度极限过低，主轴轴承间隙超标，热变形补偿机制缺失，严重制约加工效率及成品良率。”
她的目光转向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刘振山和仍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张明远，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套方案，对设备损耗过大，不可持续。”
明昭那句“不可持续”像冰锥扎进沸腾的欢呼里。
车间的喧嚣戛然而止。
工人们脸上的激动潮水般褪去，茫然和沉甸甸的无奈浮了上来。
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身边那台油漆剥落、铭牌模糊的老车床，粗糙的手指划过冰冷的铸铁外壳，触手是经年累月的油腻和磨损的毛刺。
“设备……”小刘的声音带着哭腔，“厂长，张院长，我们……”
王大锤忍住红了的眼眶，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龙门铣床，沉重的叹了口气！
这就是他不想按照明昭的参数操作的原因！
对机器的损伤，太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