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祭坛废墟上,秦千风抹了把嘴角的黑血,指腹擦过心口那方逐渐冷却的誓约之印。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空落落的,像卸下了背了十年的石磨——那个总在午夜低语的虚影,真的没了。
\"咳!\"沈清漪的剑穗扫过碎石,她蹲下来扯他衣袖,发间草屑簌簌落在他手背,\"老鬼说混沌本源动了,你倒先把自己烧得只剩半口气?\"剑尖挑起块焦黑的碎布,正是幽无尘黑袍的残片,\"我刚宰了三个想捡漏的幽冥殿杂碎,他们腰牌上的鬼纹还在渗毒。\"
秦千风顺着她剑尖望去,不远处三具尸体的指尖正泛着青黑,毒雾从指甲缝里丝丝缕缕冒出来。
他忽然想起老鬼说的\"天下要变\",喉间又涌上腥甜——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小友。\"老鬼的枯枝戳在他脚边,惊得他抬头。
守墓人不知何时换了身干净的灰布衫,正把最后一片黑纱丢进归源真火里,银焰舔过布料的瞬间,空中炸开一串血珠,\"混沌本源被旧神残魂扰动了三百年,如今残魂散了,本源就像破了口的酒坛。\"他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又戳碎,\"灵气要乱,宗门要抢,你猜谁会第一个扑上来?\"
话音未落,高尔村方向的号角声再次撕裂晨雾。
那声音比往常急了三倍,尾音发颤,像是吹号的人手腕在抖。
秦千风猛地站起,归源真火在经脉里窜了窜,又温顺地退回丹田——他现在能清晰感知到,那团火不再是枷锁,而是活物,随着他的心跳轻轻跃动。
\"形意门传信鸽。\"沈清漪突然拽他衣袖,指尖沾着血,是刚捏碎的传讯符,\"我大师兄说,西峰灵脉暴涌,各门各派的人正往那边挤。
青鸾宗的幸存者...白芷她们在南谷,我得去接。\"她把染血的符纸揉成团,扔进火里,\"老东西说得对,乱了。\"
秦千风摸向腰间的剑,剑鞘上的刻痕是十岁那年和林婉儿爬树时划的。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林婉儿塞给他的药包,还揣在怀里,安神草的苦香混着血味,有点呛人。\"你去南谷。\"他解下腰间的玉牌抛给沈清漪,那是形意门内门弟子的信物,\"遇到麻烦就亮这个,我师父欠我爹一条命。\"
沈清漪接住玉牌,指腹摩挲着\"形意\"二字,忽然笑了:\"你倒会慷他人之慨。\"她转身要走,又回头,发梢沾着的草屑被风卷走,\"对了,白芷说等稳住幸存者,要在青鸾宗旧址立碑。
她说...要你去看看。\"
老鬼突然哼了声,枯枝戳向东方:\"看那云。\"
秦千风抬头。
原本青白的云层里,正翻涌着青黑气息,像极了祭坛下血线的颜色。
他想起幽无尘被焚尽时,那些从地脉裂缝里钻出来的黑雾——混沌本源扰动的,不止是灵气。
\"老丈。\"他转向老鬼,\"您说新的神该诞生...若我不做呢?\"
老鬼的枯枝顿住,抬头看他,浑浊的眼珠里突然有光:\"你当神位是甜糕?
归源真火与誓约之印本就是神格核心,你烧了旧神残魂,这两样东西早和你神魂相融。\"他指了指秦千风心口,\"现在融合,你能镇压天地三百年;不融...\"
\"那就不融。\"秦千风打断他,归源真火突然在掌心腾起银焰,映得他眼尾发红,\"三百年后又有新的神,新的锁链。
我要的是...人能自己走的路。\"他咬咬牙,指尖刺破掌心,血珠滴在火焰上,银焰突然炸开,又缓缓散成星屑,\"我把火种分一半给天地,乱流该稳些。\"
老鬼的枯枝\"咔\"地断成两截。
他盯着秦千风掌心逐渐淡去的火焰,突然笑出了声:\"好小子!
你娘要是知道...\"话音未落,他猛地闭了嘴,弯腰去捡枯枝,碎发遮住了表情。
秦千风没追问。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团火确实弱了些,但识海更清明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高尔村的巡卫到了——他爹派来的人,马背上的少年举着火把,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疤发红:\"少...少主!
村长说林医女来了,带着您娘的医典!\"
林婉儿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的。
她穿着月白医裙,发间插着支木簪,是他去年用捡来的松木雕的。
见他走近,她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布包往身后藏,发顶的绒花歪了也没察觉:\"我...我爹走前说,这医典该还给你。
当年要不是你娘救他...咳,你快看看。\"
布包打开时,陈年药香混着霉味涌出来。
秦千风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信笺\"刷\"地掉出来。
他捡起时,指节在抖——信笺上的字迹他太熟了,是母亲的小楷:\"千风,若你看到这信,娘大概已经去了。
秦氏血脉,源自归源之井。
那井里的火,能毁天,亦能护人。\"
\"归源之井...\"他喃喃重复,想起老鬼说的归源真火,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总做的梦——梦里有口井,井中银焰翻涌,有个女人的声音说:\"阿风,要活成自己的光。\"
林婉儿轻轻碰他手背:\"你娘走前,总对着后院的老梅树说话。
她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但你要记得,你首先是你。\"她的手指冰凉,像小时候他发烧时敷在他额头上的药帕,\"我...我爹还说,这信笺是你娘当年塞在医典里的,他藏了十年。\"
秦千风把信笺贴在心口。
那里的誓约之印还留着余温,归源真火在经脉里轻轻跃动,像在回应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酸:\"原来不是命运要我当容器,是命运给了我打破它的剑。\"
高尔村的炊烟升起来了。
他站在村口,望着自家屋顶飘起的蓝烟,听着巡卫们修整围墙的吆喝声,闻着林婉儿带来的安神草香——这些烟火气,比什么神位都实在。
\"我要回村了。\"他对林婉儿说,把医典和信笺小心收进布包,\"你...要一起吗?\"
林婉儿的耳尖红了。
她低头绞着裙角,忽然抬头:\"我...我得去南谷。
白芷她们需要医女。
等青鸾宗立碑那天...你会来吗?\"
秦千风点头。
他目送林婉儿翻身上马,马尾辫在风里扬起,像朵跳动的小白花。
转身时,老鬼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怀里抱着个破陶罐,正往地上倒酒:\"去青鸾宗吧,那丫头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青鸾宗旧址的断墙上,白芷正踮脚挂新碑。
沈清漪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剑柄——她身后站着二十来个青鸾宗幸存者,有老有少,眼里都燃着小火苗。
见秦千风走近,白芷松开沈清漪的手,碑上的红绸\"刷\"地落下,\"不忘过去,不负未来\"八个字在阳光下泛着金漆。
\"我重建青鸾宗,不是为了复仇。\"白芷摸着碑上的字,指尖拂过\"负\"字的最后一笔,\"是为了让那些死了的人知道,我们活下来,不是为了重复他们的路。\"她转身看秦千风,眼睛亮得像星子,\"你说过,若有需要,必来。
现在我需要你...说一句,这样做是对的。\"
秦千风望着她身后的幸存者。
有个小丫头正蹲在墙角,把捡到的玉簪碎片往兜里揣——那是青鸾宗弟子的信物。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祭坛上,幽无尘说\"凡人总需要神\",可此刻这些人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光。
\"是对的。\"他说,\"但别只活成他们的延续。\"
白芷笑了。
沈清漪拍她肩膀,剑穗扫过新碑:\"走了,去厨房看看,老厨子说要煮鸡汤。\"她经过秦千风身边时,压低声音:\"林婉儿托我带话,说你回村时,她留了安神汤在灶上。\"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秦千风踏上归途时,身后传来青鸾宗弟子们的笑声,混着重建房屋的锤击声。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信笺上的字迹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
归源真火在丹田轻轻跃动,这次他听得清了——那不是神的低语,是心跳的声音。
夜幕降临时,他走到高尔村外的山岗。
忽然,一道银色流星从天际划过,坠向西方的大地深处。
他顿住脚步,归源真火在掌心腾起微弱的光,像在回应什么。
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若有若无的焦香,像是...某种火焰残留的气息。
秦千风望着流星坠落的方向,嘴角慢慢扬起。
他知道,新的故事才刚翻开书页——而这一次,笔在他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