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演武场还蒙着层薄雾,青石板上的露水沾湿了秦千风的鞋尖。
他站在形意门那尊青铜巨猿雕塑下,望着场中负手而立的灰袍老者——韩墨,形意门六位长老中最善观气的那位,此刻正眯着眼睛打量他,活像在看一块需要敲开的顽石。
\"归源之主。\"韩墨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昨日飞鸽传书时,老夫特意让信鸽绕着青鸾宗飞了三圈。\"他抬手虚点秦千风丹田位置,\"那团火...真没了?\"
秦千风垂眸看了眼自己交叠的双手。
归源真火确实沉寂着,可丹田处那缕若有若无的热意,分明是他用凡躯温养出的灵气。
他没接话,转身走向场边石桌。
石桌上摆着茶盏,热水刚续上,还腾着白汽。
\"长老想看的,是神的手段,还是凡人的本事?\"他屈指一弹,茶盏里的水应声而起,在指尖凝成冰珠。
晨光穿过冰珠,在韩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当年我在高尔村冻过井水,在青鸾宗淬过药汁,如今...\"冰珠\"啪\"地落回茶盏,溅起的水痕在石桌上晕开,\"不过是多了几分准头。\"
韩墨的瞳孔缩了缩。
他上前两步,伸手去碰那茶盏——杯沿结着层薄冰,杯底却还温着,分明是灵气精准控温的结果。\"好个凡躯。\"他突然笑了,灰袍一振转身往场外走,\"形意门的战旗,归源同盟里留一面。\"走到门口又顿住,\"但你若真当自己是凡人...\"他侧过脸,目光像淬过的剑,\"最好别让我们,看见神的影子。\"
晨雾被山风吹散时,沈清漪的传讯玉符在秦千风袖中发烫。
他捏碎玉符,耳边立刻炸响沈清漪的声音:\"归源同盟成立仪式,形意门演武场,有刺客!\"
等秦千风掠到形意门时,演武场已乱作一团。
原本立着各宗旗帜的高台上,沈清漪正以剑指天,周身腾起赤金色的凰羽光纹——那是青鸾宗失传的护山大阵。
她发梢沾着血,却仍在厉声喝令:\"左边三个!
用你们宗的锁魂绳!
右边的别慌,护好文书!\"
三道黑影从梁柱后窜出,直取她后心。
秦千风足尖点地,归源灵气在脚下凝成风刃。
他掠过高台时,右手成爪,直接扣住最前面刺客的咽喉。
那刺客喉骨碎裂的声响混着沈清漪的惊呼声:\"小心他——\"
晚了。
刺客脖颈处突然绽开黑色鳞片,指甲暴长三寸直插秦千风心口。
秦千风反手将刺客甩向石柱,自己则侧身避开,却还是被划开一道血口。
鲜血滴在地上,竟腾起阵阵青烟。
\"旧神残党。\"沈清漪抹了把嘴角的血,剑穗上的青鸾玉佩正发出刺目金光,\"他们身上的咒印...和当年屠我青鸾宗的,一模一样。\"她提起剑指向倒在石柱下的刺客,\"搜他的魂。\"
秦千风蹲下身,指尖按在刺客眉心。
画面如潮水涌来:断壁残垣的祭坛,刻着混沌纹路的青铜鼎,鼎中漂浮着半块染血的神格碎片。
最后是一句沙哑的低语:\"不能让归源同盟...连成线。\"
\"他们怕我们团结。\"秦千风站起身,血珠顺着指缝滴落,\"怕凡人的力量。\"
沈清漪的剑突然出鞘,寒光掠过刺客咽喉。\"那就让他们更怕些。\"她转头看向呆立的各宗修士,\"把刺客的脸剥下来,附上旧神咒印的拓本,送到西境每座城的城门口。\"她又看向秦千风,眼尾的血痕未干,却笑得像团火,\"归源之主,该你说两句了。\"
演武场的喧嚣渐歇时,林婉儿正站在青鸾宗医庐的廊下。
她怀里抱着个裹着蓝布的木盒,指尖把蓝布绞出了皱。
听见脚步声,她慌忙抬头,发间的木簪晃了晃——那是当年高尔村灾荒时,秦千风用树枝给她削的。
\"千风哥。\"她声音发颤,\"我爹...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木盒打开时,飘出股陈年老药的苦香。
最上面是本《百草心鉴》,翻到中间页,半张泛黄的纸笺飘了出来。
秦千风弯腰捡起,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秦氏先祖,乃归源井守护者之后。
井中火种,需血脉相承者以凡躯承之。\"他手指发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风,你生下来时,胸口有团淡金色的印子...\"
\"原来不是偶然。\"他轻声说,抬头时发现林婉儿正盯着他胸口。
那里的归源印记在晨光下泛着淡金,像团没烧起来的火。
\"我娘说,当年你娘抱着你逃荒到高尔村,怀里还揣着块刻着井纹的玉。\"林婉儿伸手碰了碰那页纸笺,\"或许...这就是答案。\"
夜色漫上青鸾宗的屋檐时,老鬼从院角的老槐树上飘了下来。
他还是那身破破烂烂的灰袍,手里提着盏青灯,灯芯上的火焰是银色的——和秦千风丹田那道残焰一个颜色。
\"小友,那团银焰。\"老鬼的声音像风过枯井,\"在醒。\"
秦千风正在擦拭白天被刺客划伤的伤口,动作顿了顿。\"你上次说,是混沌起源的残焰?\"
\"是。\"老鬼把青灯举到他面前,银焰突然暴涨三寸,\"它在吸你的灵气。
再这么养下去,等它醒透了...\"他盯着秦千风的眼睛,\"你这凡躯,未必困得住神的余威。\"
秦千风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道伤口已经结痂,是凡人的血肉该有的愈合速度。\"我之前拒绝神格,就是不想被神牵着走。\"他把药瓶收进木匣,\"再等等,说不定它自己就散了。\"
老鬼叹了口气,青灯突然熄灭。
等秦千风再抬头,树影里只剩几片被风吹落的槐叶。
归源同盟正式推举盟主的仪式,设在青鸾宗新修的演武台上。
沈清漪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形意门、万剑阁、还有二十多个小宗门的代表。
她捧着块刻着\"归源\"二字的青铜令,递到秦千风面前时,手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我们需要一个引路人。\"她说,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轻,\"不是神,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凡人。\"
秦千风望着台下。
白芷抱着小丫头站在最前面,小丫头手里还攥着那支补好的玉簪;高尔村的老村长秦康扶着拐杖,身后跟着几十个扛着锄头的村民;甚至连被他教训过的周公子,此刻也垂着脑袋站在最后排。
他伸手接过青铜令,掌心的温度透过铜纹传到每根血管里。\"我可以做你们的引路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层层回响,\"但归源同盟的路,要我们一起走。\"
仪式结束时,天已经擦黑了。
秦千风独自往高尔村走,山风卷着新瓦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他走到半山腰时,突然觉得胸口发烫。
伸手一摸,归源印记正发出幽蓝的光——和老鬼那盏青灯里的银焰,一个颜色。
远处荒原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风里有股奇异的甜腥,像血,又像某种沉睡了千年的东西,正在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