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短暂得如同归墟中的一个呼吸。顾星辰四人甚至来不及完全压下翻腾的气血，便不得不再次启程。将同伴的遗体简单掩埋在一块相对稳固的琉璃岩下，立下一块无字的、冰冷的石头作为标记，这已是他们在这绝境中能做到的最后的哀悼。
东行之路，愈发艰难。伤势与疲惫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们的意志与身体。寂灭之海的“静”与“灭”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能量几近枯竭，只能依靠《归墟吐纳篇》榨取着空气中那稀薄而狂暴的能量，杯水车薪，却不敢停歇。
途中，他们又遭遇了几次危机。一次是误入了一片“回响峡谷”，其中残留着无数纪元前的战斗呐喊与死亡哀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精神污染，险些让本就神魂受损的那名队员彻底疯癫，幸得顾星辰以古玉之力强行镇压，林战以“不灭”魂灯稳固其灵台，才勉强渡过。另一次则是被一群感知到他们虚弱气息的、形如秃鹫的“食腐飞梭”盯上，这些生物单体实力不强，却数量众多，悍不畏死，纠缠了他们整整一日，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储备的能量核心，才在林战精准的袭杀和赵虎狂暴的反击下溃散。
当视野尽头，那片由无数巨大、扭曲的金属残骸、破碎的宫殿穹顶、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建筑材料，以一种极其混乱、违反常理的方式拼接、堆叠而成的庞然大物，如同匍匐在昏暗地平线上的畸形巨兽般映入眼帘时，四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就是“流亡者集市”？
与其说是集市，不如说是一座用无数文明废墟强行粘合起来的、巨大无比的……垃圾山，或者说，堡垒？其规模远超想象，绵延不知多少里，高度更是直插灰色“天空”，无数条由发光苔藓、能量流或是某种生物荧光勾勒出的“街道”和“通道”，如同血管般在那庞杂的结构中蜿蜒穿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渺小的光点在其中移动，那是其他的“居民”或“访客”。
一股更加复杂、混乱的气息从那片巨大的废墟聚合体中弥漫开来。有归墟固有的死寂与破败，有各种未知能量混杂的怪异波动，有无数生灵聚集形成的微弱“生气”，更有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贪婪、警惕与恶意。
这里没有城墙，没有守卫，但那种无形的、由无数危险意念交织而成的屏障，比任何实质的关卡都更令人心悸。
“就是这里了……”顾星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精神。他能感觉到，古玉在这里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仿佛这片混乱之地，也蕴含着某种它所熟悉的、或者它渴望解析的“养分”。
“都打起精神。”顾星辰目光扫过身边三人。赵虎拄着巨斧，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凶狠，如同受伤的困兽。林战气息依旧微弱，但那份隐匿和冷静已经恢复，如同暗影中的匕首。那名神魂受损的队员（名叫陈雷），眼神依旧有些呆滞，但紧紧跟在众人身后，本能地依赖着这个仅存的小团体。
“在这里，信任是奢侈品，实力是通行证。我们没有实力展示，所以，必须表现得足够……危险，或者，足够有‘价值’。”顾星辰沉声吩咐，“跟紧我，不要轻易出手，但若有人挑衅，必须以雷霆手段反击，绝不能示弱！”
四人调整了一下状态，尽可能收敛起重伤的萎靡，显露出一种历经血火、不容轻侮的煞气，然后迈步，踏入了这片归墟中的“法外之地”。
踏入集市范围的瞬间，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外界的死寂被一种嗡嗡的、混杂着各种奇怪语言、意念交流、以及不明来源噪音的声浪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锈蚀、腐烂、以及各种奇异香料和能量液混合的刺鼻气味。
脚下的“道路”是由破碎的星舰甲板、巨大的骨骼和凝固的能量块铺就，凹凸不平，闪烁着诡异的光。两侧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店铺”和“居所”——有的直接利用巨大的颅骨掏空而成，眼窝处闪烁着交易的微光；有的则是在倾斜的宫殿残骸上挂起一面破旧的旗帜，上面绘制着难以理解的符号；更有甚者，直接在一片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菌毯上摆放着待售的物品。
形形色色的“居民”穿梭其中。有保持着大致人形，但皮肤覆盖着鳞片或甲壳的；有完全由能量或机械构成的；有如同阴影般飘忽不定的；也有体型庞大、散发着凶戾气息的巨兽，被它们的主人用闪烁着符文的锁链牵着。他们的目光扫过新来的顾星辰四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估量，以及……一丝看到肥羊般的贪婪。
顾星辰能感觉到，至少有不下十道隐晦而强大的神识从他们身上扫过，带着冰冷的探究。他不动声色，将古玉的感知放大到极致，同时太初混沌体微微运转，散发出一丝混沌而不好惹的气息。赵虎冷哼一声，巨斧斧刃上残留的暗红血光似乎更盛了几分。林战则彻底融入了周围环境的阴影，若非刻意寻找，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番姿态，果然让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稍稍收敛，但依旧如跗骨之蛆，远远吊着。
他们按照云无涯模糊的指引，以及顾星辰从古玉和集市整体能量流动中感知到的“核心区域”方向，艰难地在这座巨大的迷宫废墟中前行。沿途，他们看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交易：有人用一团跳跃的、蕴含着精纯魂力的光球，换取了几块散发着恶臭的腐烂肉块；有人拿出半截闪烁着雷光的断角，与一个笼罩在斗篷里的身影以意念激烈交流；甚至看到在一个由巨大肋骨围成的“角斗场”中，两名非人形的生物正在殊死搏杀，周围的“观众”发出疯狂的嘶吼和嚎叫，下着各种赌注。
混乱，野蛮，却又遵循着某种赤裸裸的黑暗法则。
“老烟斗……”顾星辰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每一个可能的线索。这个名字太普通，太像一个代号，在这龙蛇混杂之地，该如何寻找？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由废弃星舰引擎管道改造的、光线昏暗的通道时，前方突然被几道身影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皮肤呈现灰蓝色、生着四只手臂的类人生物，他四只手上把玩着四把不断旋转的、闪烁着幽光的匕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露出细密尖锐的牙齿。他身后跟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小弟，皆是不怀好意地盯着顾星辰四人，尤其是状态明显最差的陈雷。
“新来的？”四臂生物用一种夹杂着精神波动的、刺耳的声音说道，“看你们的样子，像是刚被‘清理’过？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乖乖交出来，算作你们的‘入场费’。”
典型的欺软怕硬，试探底线。
顾星辰眼神一冷，正要开口。一旁的赵虎却猛地踏前一步，那染血的晶甲巨盾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四臂生物，一股尸山血海般的惨烈杀气混合着归墟的死寂之意，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出！
“滚！”只有一个字，却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
那四臂生物和他身后的小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纯粹由杀戮凝聚的杀气冲得心神一颤，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能感觉到，这个看似重伤的大个子，绝对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
顾星辰适时地上前，与赵虎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四臂生物，没有说话，但那股混沌内敛、深不可测的气息，却让四臂生物更加忌惮。
“……晦气！”四臂生物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啐了一口，收起匕首，带着小弟悻悻地让开了道路，嘴里嘟囔着，“几个穷鬼破烂，还以为有什么油水……”
危机暂时解除。四人继续前行，但心情更加沉重。这只是最底层的混混，真正的危险，恐怕还在后面。
他们又前行了许久，穿过一片由巨大、生锈的齿轮和传动轴构成的“广场”，根据古玉的隐约感应，拐入了一条更加偏僻、更加昏暗的小巷。小巷的尽头，有一家极其不起眼的“店铺”。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店铺，只是一个利用两块巨大金属板夹角形成的、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空间。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悬挂着一个早已熄灭、布满油污的灯笼。门帘是用某种褪色、破损的兽皮制成。
然而，就在这破败的门帘上方，门框的角落里，顾星辰敏锐地注意到，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锈迹融为一体的图案——那是一个简笔画般的烟斗，正袅袅冒着三道烟气。
老烟斗！
顾星辰心中一动，与赵虎、林战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动的心情，上前一步，轻轻掀开了那道破旧的门帘。
门内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点如豆的、暗红色的光芒在深处闪烁，伴随着一股浓郁、呛人、却带着奇异安抚效果的烟草气味弥漫开来。借着那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店铺内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杂物——生锈的零件、风干的植物、盛放着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被灰尘覆盖的、看不出用途的古老器物。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用废弃引擎盖改造的矮凳上，正对着那点暗红色的光芒，似乎在专注地凝视着什么。那暗红色的光芒，来源似乎正是他手中握着的一根长长的、造型古朴的……烟斗。
烟斗锅的部分，正缓慢地燃烧着，散发出那独特的烟雾。
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那佝偻的身影并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苍老、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嗓音，慢悠悠地开口道：
“外面的风……带着星炬的余烬，和万神殿的臭味……”
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瘪树皮般的脸庞，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云家那小子……终于还是把自己给点着了？”
他的目光落在顾星辰身上，尤其是在他眉心识海的位置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那么，带着‘钥匙’的后来者……你，又能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你想要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