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望着徐娇娇的警车彻底消失在村口弯道,指节还残留着刚才被警服下摆扫过的凉意。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李久成——那位正帮他运作血液中心上市的资本操盘手。
“元总,广元村的地有问题。”李久成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传来键盘敲击声,“我刚从国土局朋友那拿到底档,半个月前村里跟韩国三颗星集团的独资子公司签了土地流转协议,走的是赵副书记的绿色通道。”
元彬脚步顿在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下,枯枝在头顶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能听见李久成那边翻文件的窸窣声:“更麻烦的是,赵副书记是省里空降来抓招商的,这单要是黄了,怕是要惹大麻烦。”
“知道了。”元彬挂断电话,仰头看了眼被槐树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水德星君残魂在识海里轻轻一颤,像片被风卷起的叶——这是他修炼至今最不喜的预兆,不是刀光剑影的直接威胁,而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黏腻得能绞碎人的耐心。
“李哥。”他转身时,李峰正蹲在墙根给财务发语音,晒得发红的后颈沾着草屑,“补偿款的事你先盯着,村部那边我去看看。”
“哎?”李峰手忙脚乱站起来,手机差点掉泥里,“不是说好了我……”
“徐队派的片警三点到。”元彬拍了拍他肩膀,指腹触到对方衬衫下紧绷的肌肉,“你盯着农户签字,比我管用。”
村部离晒谷场不过五百米,元彬走得很慢。
路过村卫生所时,几个嗑瓜子的妇女正交头接耳,见他过来立刻闭了嘴,其中一个戴蓝头巾的老太婆把瓜子壳吐在地上,故意提高声音:“谢主任说这地能卖两回,咱还能拿双份钱呢!”
元彬脚步微滞。
他想起半小时前在村委会见到的补偿协议——谢振宇按的红手印还没干透,墨迹却已经被茶水晕开了一片,像团洗不净的脏。
村部大院的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韩语的尖厉混着普通话的推诿,还有椅子倒地的闷响。
元彬推开门,正看见穿深灰西装的朴先生(韩国公司代表)揪着谢振宇的衣领,金丝眼镜歪在鼻尖:“混蛋!你们说这地没有纠纷!”
“朴代表您误会!”林秘书(赵副书记秘书)站在两人中间打圆场,手里转着串小叶紫檀手串,“咱们是正规程序……”
“正规?”李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刚打印的补偿明细表,“我们上午刚跟村集体签了流转协议,现在你说地早卖了?谢主任,你当我们是要饭的?”
谢振宇脸涨得像猪肝,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把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浸得透湿:“李总您听我说,这事儿……”
“事儿?”朴先生突然松开手,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拍在桌上,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这是四月十七日签的《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合同》,谢主任按了手印,村委会盖了章!”
元彬扫了眼那份文件——红章确实是广元村村委会的,日期比他们今天签的早了整二十天。
他又看向谢振宇,对方正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烟头,喉结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补偿款呢?”元彬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朴先生的翻译小声嘀咕了句“修仙者”,元彬没理,重复道:“韩国公司的补偿款,到账了吧?”
谢振宇的手指猛地抠进桌沿。
林秘书的手串转得更快了,檀香味混着朴先生身上的古龙水,熏得人发闷:“元总,这是村里的内部财务……”
“徐队刚押走王富贵。”元彬打断他,目光扫过谢振宇泛白的指节,“挪用集体资金,够判几年?”
谢振宇“扑通”一声坐下,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银行卡,“钱……钱在镇里信用社,我……我挪去填村小学的窟窿了。”
“村小学?”李峰凑过去,“上个月你还说要翻修祠堂!”
“那是骗你们的!”谢振宇突然吼起来,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去年暴雨冲垮了教室,孩子们在牛棚上课!我找镇里要拨款,说要等审批;找企业捐,人家要冠名权……我想着先拆东墙补西墙,等你们的补偿款到了再填上……”
朴先生的翻译快速把这段话转述过去,韩国人拍着桌子用韩语骂了一串,最后甩下句:“三天!三天内不解决,我告到你们省里!”
元彬退到窗边。
徐娇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警帽檐压得低低的,正盯着他看。
他刚想点头打个招呼,对方却别过脸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执法记录仪——大概是误会他刚才的沉默是在看笑话。
“林秘书,借一步说话?”谢振宇突然扯了扯林秘书的袖子,两人走到廊下,声音压得极低。
元彬运起水德星君残魂里的“听风术”,细碎的对话像被风吹散的纸片,零零星星飘进耳朵:
“……外商那边不能得罪,赵副书记要政绩……”
“……让他们抢地,拖个把月,等市里批了新地块……”
“……李峰那小子脾气暴,真闹起来……”
“……赵副书记压着,他能翻了天?”
元彬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
水德星君残魂里泛起冷笑——当年在仙界看惯了仙官们勾心斗角,没想到这人间的小算盘,倒也凑得出三分火候。
“都静一静。”
中气十足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赵副书记(省里空降干部)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皮带扣在夕阳下闪着冷光,身后跟着两个拎公文包的随从。
林秘书立刻堆起笑迎上去,手串在手腕上转了个圈:“赵书记,您可算来了……”
“朴先生。”赵副书记没接林秘书的话,直接走向韩国代表,伸出手,“久仰三颗星集团的大名。省里对这次合作很重视,我代表市政府表个态——广元村的地,优先保障贵公司项目。”
“赵书记!”李峰往前跨了一步,手里的补偿明细表被攥成了团,“我们今天刚跟村里签了协议,法律上……”
“法律是死的,发展是活的。”赵副书记打断他,目光扫过元彬时顿了顿,“市里会另外划拨一块交通更便利的地块给贵公司,补偿标准上浮百分之二十。朴先生的项目能带来两千个就业岗位,这是大局。”
林秘书适时插话:“李总,赵书记这是给您……”
“我问的是元总。”赵副书记突然转向元彬,“元总怎么看?”
元彬望着对方镜片后微挑的眼尾。
识海里水德星君的残魂突然清晰起来,像面蒙尘的镜子被擦了把——这双眼睛,像极了当年在凌霄殿上,那些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仙官。
“赵书记说的大局,我们理解。”元彬笑了笑,指节轻轻叩了叩桌上那份韩国公司的协议,“不过有个小问题——谢主任挪用的补偿款,该谁来填?”
赵副书记的表情没变,随从却下意识捏紧了公文包。
林秘书的手串“咔”地断了线,檀木珠子骨碌碌滚了满地。
“元总果然是做实事的。”赵副书记弯腰捡起颗珠子,在指尖转了转,“钱的事,我让镇财政先垫上。至于其他……”
他的手机在这时响了。
接通后,原本从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下颌线绷得像把刀。
挂掉电话,他对林秘书说:“去把村部后面的会议室收拾出来。”
林秘书应了声,跟着赵副书记往院外走。
经过元彬身边时,赵副书记的脚步微顿,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元总,有些事,别太较真。”
元彬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远处晒谷场的玉米香。
他摸出手机给李久成发了条消息:“查赵副书记近三年的招商项目。”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的脸,照出眼底翻涌的暗潮。
水德星君残魂里,那场暴风雨的征兆更浓了——但这一次,他不打算退。
村部外的路上,赵副书记捏着手机的手青筋凸起。
刚才上司的训斥还在耳边炸响:“三颗星的项目省领导盯着!广元村的事,你给我处理干净!”
林秘书小跑着跟上:“赵书记,会议室……”
“先去村部。”赵副书记扯松领带,目光扫过不远处亮着灯的村部大院,“有些账,今晚必须算清。”
暮色像墨汁般漫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