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海面上,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只有远处西洋舰队的船只上,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夹杂在海风中的喧闹笑语。
定远要塞的码头边,五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汇集在一起。
他们皆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在夜色中闪烁着精光的眼睛。为首的,正是那位曾让南海海寇闻风丧胆的“南海蛟龙”陈祖义,和他手下那群最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
他们的脚边,摆着十几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陶坛,坛口用火漆密封,里面装的,正是何青云从西域商人手中高价购得,又经过墨翟大师改良提纯的、一点就着的“猛火油”。
“陈将军,”何青云亲自为他们送行,她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长长的引信,递到陈祖义手中,声音压得极低,“此物名为‘缓燃香’,遇水不灭,燃烧无烟无味,从点燃到烧尽,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你们,安全撤离。”
“夫人放心!”陈祖义接过那沉甸甸的引信,对着何青云,重重一抱拳,声音里满是决绝,“末将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定要为主公,为大周,烧出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烟花!”
说罢,他便带着五十名死士,登上了几艘早已准备好的、通体漆黑、连船桨都包裹着厚厚棉布的小舟,如同一群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冰冷而黑暗的茫茫大海。
了望塔顶,何青云与李重阳并肩而立,海风吹起他们的衣袂,也吹得人心头发紧。
“青云,”李重阳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问道,“你信他们,能成功吗?”
“我相信的,不是他们,而是人性中的贪婪与傲慢。”何青云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冷,她举起望远镜,看着远处那灯火通明的西洋舰队,“这些西洋人,仗着船坚炮利,横行四海,早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我们大周不过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又岂会料到,这块‘肥肉’,竟敢在深夜里,主动亮出獠牙?”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对人心志的无情炙烤。
帅帐里的将领们,早已是坐立不安,他们在帐中来回踱步,时而冲到帐外,望向那片漆黑的海面,时而又退回帐中,唉声叹气。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动静?”
“是啊,莫不是……失手了?”
就在众人心中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即将绷断之时,一道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火光,忽然从那遥远的、黑漆漆的黑礁岛上,一闪而过。
“看!那里!”眼尖的李重阳第一个发现了。
所有人立刻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住了那个方向。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海面依旧是那般死寂,西洋人的舰队依旧是那般喧闹。
就在连李重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的时候——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那遥远的海岛之上,猛然炸开!
那声音,比他们听过的任何一声炮响都要响亮百倍,千倍!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在愤怒地咆哮,整个大地,都随着这声巨响,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紧接着,一朵巨大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火球,从黑礁岛上,冲天而起!
那火球,是如此的明亮,竟在瞬间,便将这漆黑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将那片深蓝色的海面,都映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而来,即便是隔着数十里之遥,定远要塞的城墙,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嗡”声,无数的碎石从墙上簌簌落下。
了望塔上的何青云,死死地抓住身旁的栏杆,才没有被那股强大的气浪掀翻在地。她看着远处那朵在夜空中缓缓升腾、绽放的、巨大的蘑菇云,看着那些被冲击波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看着那些在巨浪中如同树叶般飘摇、翻覆的西洋战船,她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悯。
这,便是火药的力量。
这,便是战争的模样。
她亲手,将这头恶魔,释放了出来。
而此刻,西洋人的舰队,早已陷入了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混乱与恐慌之中。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为何他们的弹药库,会突然发生如此恐怖的爆炸?
是天谴?还是神罚?
亦或是……那东方古国,当真有什么他们无法理解的、神鬼莫测的“妖术”?
无数的西洋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罚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扔掉手中的酒杯和乐器,哭喊着,尖叫着,有的跳入冰冷的海水,有的则跪在甲板上,对着那朵巨大的蘑菇云,不停地画着十字,祈求着上帝的宽恕。
舰队的指挥官,一位留着金色卷发、素来以勇猛和骄傲着称的伯爵大人,此刻也瘫软在了自己的船长室里,他透过舷窗,看着远处那片被烈火与浓烟笼罩的地狱景象,那张曾写满征服欲的脸上,只剩下了全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知道,这场战争,他们已经输了。
不是输给了大周的军队,而是输给了这片土地上,那神秘的、不可战胜的,神明的力量。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海面上的浓烟时,定远要塞的将士们,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那支曾不可一世、耀武扬威的西洋舰队,此刻七零八落地停泊在海面上,好几艘船都已倾覆,剩下的,也大多是桅杆断裂,船帆破碎。
而每一艘船的桅杆顶上,都挂起了一面他们从未见过的、象征着投降的——白旗。
帅帐之内,那独眼将军看着前来禀报的传令兵,他那只仅剩的独眼里,写满了狂喜与敬畏,他“噗通”一声,对着了望塔的方向,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夫人……真乃神人也!”